一位琵琶演奏家正如何把民族音乐的魅力带到世界各地?
2016年9月4日晚,杭州西湖边上,即将迎来为二十国集团(G20)领导人杭州峰会举办的文艺演出《最忆是杭州》。那一天,赵聪担当开场,在台上演奏两首琵琶曲《春江花月夜》和《采茶舞曲》。
赵聪一开始并不紧张,她是中央民族乐团琵琶首席演奏家,在国际古典乐坛也享有盛誉,面向政界和音乐界的重磅演出更是不计其数。但临近开场在前一天预演的时候,她快紧张死了,她形容自己简直是要被吓死了。
“我真的从来没有那么紧张过,害怕万一飞来只飞虫、万一下雨,万一你要出一点事,那个时刻你是整个中华民族的代表,怎么办?”她紧张的不是弹琴本身,而是忧虑起各种意外的小事故发生的可能性。
第一个节目《春江花月夜》以124人的大型交响乐编制完成伴奏。赵聪身着华服抱着琵琶上台,之前那些所有的担忧在音符响起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这一次,赵聪以完美的演奏惊艳了国际政界和媒体。
“我一旦上台就有点像被音乐附体了似的。”时隔三年,坐在中央民族乐团入口处一栋小楼一层的会客厅沙发上,赵聪对音乐财经(ID:musicbusiness)回忆起自己作为演奏者走过的人生路。
赵聪的每一个选择,都和她的性格息息相关。她不是一个骨子里循规蹈矩的传统意义上的乖孩子,她喜欢重金属、摇滚乐、电子乐,喜欢听各种各样新鲜的音乐风格;她是狮子座女生,性格热情奔放,充满了人情味,这与演奏场景中温婉疏离、坐着一动不动的刻板印象相背离;她也是一个冒险者,想做一件事就去做了,没有考虑过会不会被评论家批评。
上个星期,在出差途中的飞机上,赵聪终于有空把《波西米亚狂想曲》看完了,这刺激到了她,“太了不起了”,她感叹,“我的音乐一定要更加开放”。
在日常生活中,她会看无厘头的武侠片,爱打羽毛球,看名人传记,坂本龙一和谭盾这样优秀的音乐家们看世界的角度也影响到了她。
这两年,赵聪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中央民族乐团副团长,她在艺术之外要操心的事务性工作开始增多,她开始站在更高的维度去思考民族音乐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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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弹琴就会做噩梦”
赵聪出身于音乐世家,父亲是一名音乐教育家,母亲是琵琶演奏家。姐姐一开始选择学习的乐器是小提琴,后来继承了父亲的专长,学习了钢琴。赵聪6岁开始学琵琶,对于这条路似乎从来没有动摇过。
“我母亲的教育很成功。她从来不让我们做任何家务,只要练琴她就会特别开心。”赵聪回忆小时候的自己,就像小动物一样的条件反射,只要一练琴母亲就高兴,为了让她高兴自己就一直练琴,挺有意思的,后来自己越来越喜欢,从没想过自己有可能去干琵琶演奏之外的事情。
1990年,13岁的赵聪进入吉林艺术学院附中学习琵琶,师从著名琵琶教育家孙树林。这是赵聪练得最苦的时候,1节课1小时,赵聪常常会延长到3、4个小时。
“每天想的都是自己怎么才能练得多一点,能突破十个小时吗?”赵聪说,“人都是需要信心的,因为弹琴就是我特别自豪的事,所以就只能干这一个事儿。”
对赵聪来说,因为学院附中有音乐、舞蹈、戏剧、美术,全部专业都在一起。每个小孩都是一张白纸,一方面,她拜了一位非常严格的演奏家老师,半个音都不能弹错,这给她打下了非常好的传统积淀;另一方面,学院非常自由包容,比如,教视唱练耳的孙大峰教授(《中国好声音》第一季冠军梁博的老师)工作之外搞摇滚乐。
“我在青少年时期听了这样好的音乐,对于我的音乐启蒙确实有非常大的影响,你又看了大量的舞蹈和戏剧表演,那么你对表演就不会抵触。”
1996年,赵聪考入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师从李光华教授。在中央音乐学院,李教授是一位因材施教的老师,而各种西洋音乐又集合在中央院,她吸收了各种新鲜音乐的元素,最终,所有经历过的教育熏陶铸就了自己。
在学习演奏琵琶这条路上,赵聪说自己只要弹琴就不孤独,不弹琴就会害怕、做噩梦,梦见自己不是弦折了就是指甲没带,要不然就是琴丢了、琴坏了全是这种场景。
“我经常跟学生说,‘你听说过有人说努力打游戏机,努力玩游戏吗?’没有吧?我实在太爱琵琶这件事了,这就是我的一个游戏,所以只要玩就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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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奏重在表达而非形式
在艺术上,赵聪不喜欢墨守成规,在琵琶的演奏方式上,她骨子有一股激情,渴望用更热情的方式弹出来。
琵琶作为一门弹拨乐器,音色、力度、虚实变幻之间,能文能武,是最具有戏剧张力的一种乐器。琵琶音乐讲究韵味,以中国十大名曲中的《春江花月夜》为例,每一段乐曲有鲜明的主题,《十面埋伏》也是由13小段组成,每1小段都有标题,类似于古代的章回体小说,有娓娓道来的东方意境之美。
在中央音乐学院上学期间,赵聪和朋友们组了一个组合,两个大提琴、两个小提琴、两个笛子和两个古筝,大家经常在一块玩音乐。在这个过程中,她开始思考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琵琶不能更活泼呢?第二、琵琶音乐是靠着口传心授流传下来的,名曲不少,但乐曲不多,那些名曲自十岁就会弹了,难道自己真的要弹一辈子吗?”
2000年,大学毕业后,赵聪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中央民族乐团工作。在中央民族乐团,赵聪的一次冒险体现了她性格中火热的一面。
那时候,赵聪认识了同在中央民族乐团工作的同事、新民乐创始人之一的作曲家马久越。他们颇为投契,很快合作改编了琵琶名曲《十面埋伏》,采用了电子音乐伴奏,配合强劲的鼓点,这就有了《新编十面埋伏》。
2004年,这首新编曲子出来时,因为太前卫了,赵聪怕挨骂,所以 《新编十面埋伏》的首演是在韩国首尔的“亚洲音乐节”。在2万人的露天广场上,赵聪的指尖在琵琶琴弦中快速地拨动,演奏出公元前202年楚汉相争的气势磅礴,点燃了舞台下所有观众的激情。演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大家觉得这事太奇怪了,看起来完全疯了。”赵聪回忆着感叹,当时的自己太年轻了,根本不知道害怕,也没想过万一会被批评,完全没有概念。“
反正这个音乐太热情了,我必须要站着,没办法坐在那一动不动温婉的演奏。
”
2005年,中央民族乐团对民乐做了一次创新性的包装。这场名为“盛装民乐”的演出,做了两个大胆的创新,一是以民乐结合拉丁、爵士、摇滚乐元素,二是在演奏员服装和乐器上,融合了流行、时尚元素,演奏员游走在舞台上。
这一次,赵聪带着她用透明水晶制作而成的水晶琵琶和《新编十面埋伏》,在舞台上一炮而红。
赵聪表示,因为能演奏琵琶的作品实在太少了,但演奏者的技术到了一定的阶段后,就会有一种有劲儿但使不上力的沮丧。事实上,不只是琵琶,中国众多民族乐器在技法上丝毫不逊色于钢琴、小提琴这样的西洋乐器,但较之于西洋音乐大批量的曲谱,民族乐器可以演奏的作品数量不够多。
这也是为什么赵聪逐渐从一名演奏员涉足到了创作领域。她太渴望演奏与时代发生关系、能够表达当下自己感受的作品了。
赵聪先后出版了个人专辑《卡门》《聆听中国》《经典永恒》《琵琶新语》和《丝路飞天》。其中,《聆听中国》是环球音乐历史上全球发行的第一张民乐专辑,现在已经成为一张发烧碟。赵聪于2014年创作推出的《丝路飞天》,至今也已在全世界演出百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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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音乐+现代节奏
在这个音乐速食的年代,中国的民族音乐就像是一列面临分叉路口的火车,是坚守在古典高雅音乐领域,还是走入大众?
在赵聪看来,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她一直以来的理念是“我们不能曲高和寡”,没有市场不能怨市场,要用世界音乐的开放心态去和大众沟通。
在大唐盛世,音乐是皇家宴席上演奏的宫廷乐曲,是大诗人李白、王维在各种民间宴席上所作的即兴诗歌。
中国曾经是世界的中心,在那时,音乐与诗歌不仅是中国老百姓日常生活里的一部分,更是传播输出到了东南亚和日本韩国,产生了源远流长的文化影响力。
在赵聪看来,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自古以来就在不断融合外来音乐文化的基础上不断发展。以民乐之王琵琶为例,自汉朝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国,便在唐朝迎来第一次发展高峰,敦煌壁画中处处可见横抱琵琶弹奏的画面,唐诗中处处可见对琵琶的描写,“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更是白居易流传于世的名篇。随着琵琶不断汉化,成为了最具有代表性的民族乐器。
“现在欧美榜单上的歌曲,瞬间就传遍了全球的年轻人。你把年轻人的耳朵捂住,让他们只听中国的音乐,这是不可能的。”赵聪说,“我们不能把自己局限了。”
如何让民族音乐在新时代的传播语境下,打开一条与世界各国沟通的渠道?这是赵聪本人体会最深的部分。
在赵聪的作品中,除了演奏传统音乐,创作原创音乐,她还改编了很多世界名曲,比如《辛德勒名单》《海上钢琴师》《献给爱丽丝》《幽默曲》《小夜曲》《罗密欧与朱丽叶》等。
2012年在伦敦奥运会的开幕式演出上,“甲壳虫”乐队前主唱保罗·麦卡特尼的一曲《Hey Jude》将观众情绪推到了巅峰,在“中国之夜”的演出上,赵聪和先生刘兴辰用琵琶与钢琴的一曲合奏,深深打动了英国观众和各国首脑。
△一带一路现场
2017年5月14日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宴会厅隆重举行的 “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晚宴上,赵聪与百余位中国国家交响乐团音乐家携手演奏了琵琶协奏曲《绽放》,再一次成功展示了“中国传统音乐与现代节奏”相结合所产生的独特魅力。
今年8月,香港暴徒扔国旗事件发生后,赵聪内心非常难受。在爱国热情的激发下,她迅速地创作了一首作品《红旗升》,邀请青年中提琴演奏家李柄熹,青年小提琴演奏家刘洋东昇演奏录制,李柄熹担任主唱,并邀请中央歌剧院副院长么红献声。
这一次,赵聪选用了自己喜欢的摇滚音乐形式进行创作,将乐曲和歌曲结合,由中国古典乐器琵琶主奏,作为核心与基调,融入了小提琴、中提琴、花腔女高音以及电吉他多种音乐元素,尝试打破传统既定的音乐认知。
最近,赵聪还在创作一首《冬之韵》,这是写给吉林老家的作品,已经快要完成了。对于她来说,灵感来了很容易写,但如果要是灵感没来的话,多长时间都没用,所以她的心态也很放松。
2020年将是赵聪工作的第20年,她计划出一张合辑,会把一些大部头的作品都收录进去,最长的一部作品是浦东政府邀请她写的《乐鸣东方》,三个乐章就长达半个小时,《福吉天长》约二十分钟,《丝路飞天》十几分钟。
赵聪说,她在创作乐曲的过程中,喜欢探求文化场景中的故事,比如在创作《丝路飞天》时,她去了敦煌。也因此,她的乐曲如一幅幅画卷展开一样,又有着篇章的历史恢弘感。
“因为我不是专业作曲,没有学过,所以我完全是靠真挚的感官刺激给我感受,才能把它写出来。”这也是为什么她的作品总是“先有画面,再有音乐”的原因。
虽然现在团里事务性的工作很多,但赵聪依然坚持每天练琴。采访前两天她感冒了身体不舒服,只干了一件事,就是练琴。
赵聪笑着解释,“练完出汗就好了,我可能就是为琵琶而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