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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太行:深情的诚意与青春的激扬——写在基因三重奏的音乐会之后
2022-04-27 21:37:41 发表 | 来源:中国音乐网


 

作者 / 姜太行   图片 / 姜太行
 

   周六(23 号)上午再次见到了张佳林老师和基因三重奏,依旧是在熟悉的国家大剧院小剧场。没想到距离上次一转眼已经过去了小半年的时间。

   这些年几乎每次我都不厌其烦地说,我是听着张老师和他的朋友们的音乐会、看着他们的讲解成长起来的音乐爱好者,这丝毫不夸张。如今我马上都要本科毕业了,这种感觉更加深刻,也愈发地感激过去这些年张老师的关爱,并且在当下愈加珍惜每次能在线下见到的机会。

   多年以来,张老师们的音乐会始终有一个不变的特点,就是充满诚意。周末音乐会虽然是普及性的公益惠民演出,但基因三重奏每次连演带讲、不加休息,都会演出到十二点过后。虽然不该只以篇幅论英雄,我这么说也绝不是要把老师们的诚意矮化为时间上的长度;但是他们每次都用和「正式」演出同样的分量来对待周末音乐会,这真的令人肃然起敬。如果这样的音乐会是某些观众第一次走进剧场聆听古典音乐,对他们来说绝对会是一个完美的开始。

   这次的音乐会主题是「深情与青春」。「深情」的背后是巴赫的第五勃兰登堡协奏曲的第二乐章、舒伯特的夜曲 D. 897,代表着音乐的气质;「青春」对应青年作曲家胡祉璇的《风自运河来》、贝多芬的 C 小调第三钢琴三重奏,讲的是作曲家创作这些作品时的年龄。这些曲目乍看上去可能有点「散」,但是经过三位老师的讲解那么一点,作品之间的相互关联就显得非常巧妙了。

   巴赫的 Affettuoso 原本是为长笛、小提琴和羽管键琴三件主奏乐器而写,改编听上去基本就是把对应声部作了移植。这件事听起来简单,但基因三重奏经常能够慧眼识珠,发现这种不但音乐本身为人熟知,而且移植到钢琴三重奏上效果极佳的作品。之前有一次他们改编的贝多芬「月光」奏鸣曲的第一乐章就是如此。

   从这首 Affettuoso 到舒伯特的 Adagio(夜曲),它们之间的纽带除了气质上的「深情」,还有被冷落的命运。直到门德尔松的时期(19 世纪上半叶),巴赫的贡献才被广泛地认识到。D. 897 目前认为很可能原是第一钢琴三重奏(D. 898)中的慢乐章,但被因故替换掉了,直到舒伯特去世后才被出版商单独出版,并且冠以了「夜曲」(Notturno)的名字。张佳林老师仍然是那位在我看来最睿智的钢琴家,他把这段音乐里的钢琴声部弹得无比纯粹;加上宋昭老师沉浸感十足的大提琴,音乐里固然有些夜曲的意境,更多的却是某种带有韧性的平和。

   Adagio 结束,张精冶老师话锋一转,谈到了演奏巴赫、舒伯特时没机会向作曲家「请教」的问题,于是便引出了青年作曲家胡祉璇近两年的新作品《风自运河来》。不知道这场音乐会是否是这部新作在公开场合的首演。从巴洛克时期、浪漫主义时期「穿越」到现当代,同样是钢琴三重奏的体裁,音乐形象的变化确实非常明显。《风自运河来》不仅在音乐和技巧上非常漂亮,而且有着很强烈的叙事性;当然,它的音乐表达似乎也不再那么重视和声,并且更少受到曲式的限制,而是更加侧重动机的发展和音响的创意。

   说实话,即便事先不知道作曲家是叶小纲教授的学生,从作品中也能听出叶院长的痕迹。这倒不是说作曲家缺乏创新和个性——我想说的是创作的某种「语体」,该如何在「当代声音」、中国元素以及可听性上寻找平衡。《风自运河来》的音乐融入了京韵大鼓、京剧过门和船工号子,但并不刻意;而且或许是借鉴了古典和浪漫时期三重奏的写法,许多三个声部接力演奏动机、互为伴奏的片段很精彩。在这些的基础上,这部作品还保留了很可贵的开放性。作曲家选取的「风」的意象原本就是非常开放的,她为此写下的音乐更没有把「叙事」的空间填满,这应该也是一种智慧。如果全都「对号入座」,那么许多趣味和想象也就会丢失了。这些开放的空间,恰恰又是基因三重奏发挥乐感长项、为作品加入「二度创作」的机会。

   最后的贝多芬第三钢琴三重奏,从分量上看是这场音乐会上的重头戏。但是经过前面的铺垫,我反而对这部作品更加「坦然」了,不去刻意关注它的「分量」问题。其实早在两年前的「贝多芬年」,我就听张佳林老师讲演过它,最近又多次聆听了基因三重奏的新唱片,算是比较熟悉了。因此我也在更多的遐想当中偶然意识到,在胡祉璇和贝多芬、《风自运河来》和第三钢琴三重奏之间,也许还有一条即便在当天讲解中也未被揭示的、关于「青春」的隐藏线索。

   现在我们都知道了,贝多芬在他提交给在维也纳的导师海顿的结业作品——编号 Op. 1 的一套三部三重奏中,用一首离经叛道的作品来标志了自己学习的结束。它是小调的,篇幅无比庞大,慢乐章写了个变奏曲;甚至,在整部作品的结尾处用了一个「弱收」,而不是辉煌的尾声。这是青年贝多芬的朝气、才气与霸气的集中表现,绝不随波逐流,而是富有开拓的精神。这种「青春」的特质,何尝没在胡祉璇和她的《风自运河来》中体现?她的那部作品既有一些超越年龄的「老练」(但不等于「成熟」),又不失锐利和活力(当然依旧年轻),关键是拥有独立的声音。那么她的未来会如何呢?我愿意持续关注。

   至于当天演奏的贝多芬第三钢琴三重奏,我其实并没有太多想要具体说的。我只想分享一个感受:与之前的录音中的演奏相比较,这次在某些地方似乎有种格外的激情,意气风发、激扬文字,速度自然地就被带了起来,而且比之前我听他们演奏这部作品的每一次都还要更激动。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因为在形势严峻的时期顺利回到现场演出而收到了感召。但总之,音乐的体验就是如此,中间虽然有一些瑕疵,却比录音室里的声音要更加酣畅淋漓得多。这也是为什么一定要听现场的原因吧。

   正式的曲目演完过后,张佳林老师又发表了一段感人至深的演讲。他先是提到了胡祉璇和导师叶小纲教授并排坐在观众席,这种状态令他们感慨;随后又提到了现场的观众,与我们这些「老听众」打了个亲切的招呼。最后,他们返场了一首张国荣的《为你钟情》。坦率讲,在我一直以来的印象里,基因三重奏内部都尤以宋昭老师的音乐最潇洒。但这一次,却是张精冶老师的声音最为深情。我猜想,他在演奏……也许是在脑海里联想到了林耀基教授了吧。

   略显遗憾的是,自从疫情以来,国家大剧院似乎就再没有组织过现场签售。如果在这场音乐会后,小剧场门口支个摊摆上基因三重奏过去几年里的三张贝多芬作品唱片,八成应该会大卖的。而且这不仅能带动一批唱片销量,更是在为观众提供实实在在的入门古典音乐的上佳选择。我已经想好了,下一篇文章的标题就叫做《音乐家永远在场——聆听基因三重奏的两张贝多芬新唱片》。

   这一段原本只想简单写写发个微博的话,最终不小心写到了这么长,直接超过了单条微博的字数限制(2000 字)。也许是我的确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讲。开头我就写到,我在音乐道路上的成长跟张佳林老师、基因三重奏渊源很深。时至今日,我们之间似乎已经是一种亦师亦友的关系——希望我这样说不会构成僭越,能够成为他们的朋友是我莫大的荣幸。现如今每一次的音乐会、讲座乃至其他活动,也成为了某种约定似的,相互之间都能够在这些场合见到对方。尤其是在这个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时期,这种「一期一会」就更加令人珍惜。

   这时的我或许也已经不再是「我」,而是代表了张老师口中一众多年来跟随他们的老观众。我突然想到,许多年前,那时的我们尤其需要他们,将我们领进音乐的大门;经过了无数时日才终于理解,他们其实也需要我们——这并不是所谓的僭越,而是为了见证他们所作所为的意义与价值。

 

2022 年 4 月 25 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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