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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心草与音乐诠释的三重境界
2021-11-10 15:03:35 发表 | 来源:中央音乐学院交响乐团


 

在音乐学院中开音乐会、听音乐会很有趣,台下观众专业者多,容忍度低者亦多。如果演得不甚理想,你会看到很多人在乐章中悄悄离开,看很多人的表情便是——还不如我呢!而演得精彩的音乐会,自然会得到热烈的欢呼,并且接下来的几天内会在校园、琴房、朋友圈内都会听到看到对这场音乐会的回味。

 

指挥家李心草10月10日在中央音乐学院歌剧音乐厅执棒了中央音乐学院交响乐团的第二场“星期音乐会”,便取得了这样的效果,演出过去两三天,在学校里遇到朋友仍会被问起:你听了前两天的“柴五”吗?可见演出的感染力之强,如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音乐会的上半场是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一小提琴协奏曲》,下半场则是柴可夫斯基的《第五交响曲》,小提琴独奏为中央音乐学院新聘任的青年教师党华莉。这次因为演出恰好有事未能到场,所幸看了看一些排练与完整的走台,演出后又拿到了当夜的录像,故而撰文谈谈别致的处理。关于乐曲的介绍不多赘述,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翻阅乐团官方发出的演出前刘小龙教授的精彩介绍,我于此主要谈音乐演绎上的特色。

 

 

曲目选择上,以中国听众与乐团更易于接受的俄罗斯作品作为刚引入“音乐季”的中国乐团来说十分合适的,而除了而这两部作品又在同类曲目中格外有难度。上半场的肖斯塔科维奇《第一小提琴协奏曲》由于乐队与独奏皆难、在中国乐团的音乐季演奏不多,此次担任独奏的是中央音乐学院新晋青年教师党华莉。党华莉音色坚韧有力,演奏老肖十分得宜,当晚她展现了她扎实的技术,她的演奏对老肖作品的铿锵有力的发音开掘深入。党华莉尽管年轻但有着稳重的台风,当晚由于天气干冷她手里的那把名琴——小提琴家苏克曾使用过的瓜达尼尼在演奏华彩时有所跑弦,她并未慌乱而是镇定地说明情况并在调整后继续演奏。有趣的是,乐队协奏与独奏在演绎上,党华莉强调发音铿锵的独奏部分与李心草强调乐句戏谑感的处理相映成趣,末乐章小提琴率先加速与乐团形成你追我赶之势也增强了音乐的趣味性。乐队部分是繁难而勘验演奏家内功的,低音单簧管、大号等乐器的长篇独奏能听出在完整性上有不错的表现。

 

而李心草下半场的“柴五”可以称作是音乐会的“燃点”,李心草棒下柴可夫斯基《第五交响曲》。这部作品的难点第一在于节奏律动与音乐形象的把握,错综的织体不易于梳理清晰乐队的平衡。另外一重则是面临接受美学上的桎梏,“柴五”的上演频率极高,可以说是古交响乐中家喻户晓的作品,据笔者观察,仅今年十月至11月两个月内便有中央歌剧院、北京交响乐团、天津茱莉亚乐团、青岛交响乐团等团体演出这部作品,如此高的上演率自然对演绎的品质与新意产生了更高的要求,当晚的演绎在这两方面都有不俗的表现。借用王国维《人间词话》中的“境界说”,似乎可以品读出指挥家李心草在音乐诠释上的三重境界。

 

 

用王国维的话,第一重境界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对应至演绎上自然是钻研乐谱,考验“文本细读”的功夫。这部作品是老柴亲自实践过多次的作品,许多细节的记号都是有明确意义的,总谱上的细节在当晚的演绎中皆逼肖。全曲开头是单簧管的踽踽逡行,沉寂灰暗之引子自此肇始。单簧管独奏的力度每句皆有变化,其中有渐进的、有迂回的,更有突然的,乐团于李心草的调配下,将横向配合独奏引导的力度与纵向注重时值构成的平衡做的十分充分。此外,在引子补充前单簧管有两句强烈的叹息,这里柴可夫斯基标注了sf的突强力度,李心草在这里也着意注意此处的细节。在苏联著名的指挥家康德拉申的的《如何解读柴可夫斯基的交响曲》中也强调过此处的处理。诸多音色细节上,还可以听出指挥家控制弦乐的揉弦密度,从而营造出清晰的平衡细节。

 

 

 

第二重境界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指挥家的许多乐句处理显然来自“苦吟”与这之后生发的灵感。处理上,李心草可以越过技术的藩篱,直指音乐的本质,可以观察到有许多地方他并不按常规的击拍方式,经常为了乐句走向与配器前景放弃对次要部分的指挥,而正是这种追求“不完美”的“技术祛魅”,造出音乐上戏剧性的起效。这既是钻研乐谱的结果,更是不可多得的音乐天赋。而另一方面,现代主义之前的经典作品,伟大之处便在于使用共性的语言创造出独特的艺术效果,并适当地在各种方面予以突破——柴可夫斯基所带来的往往是细节上与感情表达上的突破,对于表演上也是看指挥家是否能够找出这些要点并给予恰当的诠释。第二乐章开始的几个和弦实在容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许多指挥看到仿佛空无一物的“白音符”都会觉得是静止的和弦,可以听到很多带有庸见的版本都处理成如此的效果。而这里,李心草则强调音乐中老柴笔下圣咏般的低音旋律线,使这个乐章哀而不伤的基调在于引子中便已展露端倪。于第一乐章之呈示部中,带有叙事性的步伐性主题以八六拍的律动呈现,此处可以听出李心草明显弱化了我们平常习以为常的八六拍的节拍重音拍点,而是以歌唱性入手将线条做长从而强调乐句的吟唱感。这也是他当晚处理中的一大特点——以歌唱性甚至歌剧化处理具有悲情色彩的旋律,营造的巨大张力由演绎的歌唱性与作品的悲情性对峙而成。

 

 

最后一重境界便是将心自逸后的臻于化境,王国维中的第三重境界亦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乐团的能力已然到了一定的层面,音乐的表达也已有效的得以灌注,能够为演绎增添光彩的便是那些闪光的吉光片羽,这些闪光点有时并不是音乐逻辑带来的,而来自于指挥于乐团在空气的互相感知,来自演出听众、环境的细微影响。这次演出是李心草多年后再回到母校中央音乐学院演出,台上台下故人多,除了处理的细致与别致,演绎中透露出的感慨系之的真挚情感流露。第三乐章中可以观察、聆听到许多如此的闪光点:他于句尾中都做出了很小心的弱力度处理,这种音量的突变导致的是音色的瞬间变化带来了强烈趣味性。柴五四乐章历来存在一些分歧,对于这个乐章到底是绝望的哀叹还是胜利的凯歌引起了音乐学家与指挥家的争议,而当晚李心草的诠释中,他则在第四乐章的开始处以恰当的速度表达出音乐的释然与宽慰,这也与前文提到的悲剧性相合。 亚里士多德谈到悲剧的美时说过,“悲剧激起人们的哀怜和恐惧,从而导致这些情绪的净化”。这正与当晚处理中营造的悲情与其后的释然相吻合。

 

另外,别致的处理与音乐的闪光点十分考验指挥家的音乐品味,前文谈到歌唱性,而过分歌唱性最容易滑入媚俗的境地,这种弊病可以在许多意大利指挥家的交响乐演绎中听到,而李心草当晚很好地控制了其中的“度”,音乐丰富中仍有清新自然。而回顾指挥家本人的演绎发展,也可以看出个人演绎的嬗变,2015年听过一次李心草的“柴五”,许多处理与这次的完全不同,感兴趣的读者今日也可以在网上找到当时的影像资料。

 

由于是看的演出的录像,对乐团的演奏不敢妄加评论,不过就下午走台的状况与录像的基本呈现是不错的,听说乐团在本年会继续邀请著名指挥家耕耘马勒、贝多芬的大型作品,也期待他们的演绎。

 
 作者:张听雨(青年音乐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