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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美国音乐剧的百老汇音乐剧巨匠斯蒂芬·桑德海桑爷爷去世了
2021-11-27 17:23:58 发表 | 来源:腾讯

美东时间11月26日周五,百老汇音乐剧巨匠斯蒂芬-桑德海姆在美国康涅狄格州罗克斯伯里的家中去世。

今年3月22日,他刚过完91岁的生日,今年还在创作一部新的音乐剧。

他的律师表示,他走很突然,也很安详,并没有遭受任何病痛。就在前一天感恩节的晚上,才刚刚和几个朋友一起聚餐。

愿他在天堂可以继续创作!

 

斯蒂芬·桑德海姆

 

桑德海姆的一生,为重写音乐剧历史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并福佑至今。

某种程度上,桑德海姆使音乐剧成为了更有灵魂的艺术。时至今日,桑德海姆在美国文化中的影响仍在继续。

 

 

桑德海姆曾经获得过8次托尼奖1次托尼特别贡献奖,比其他任何作曲家的获奖次数都多。除此之外还包括1次奥斯卡奖8次格莱美奖1次普利策奖1次奥利弗奖等众多奖项。

2010年,百老汇的亨利·米勒剧院正式更名为『桑德海姆剧院』;2019年,英国伦敦西区的皇后剧院,也更名为『桑德海姆剧院』,以致敬这位音乐剧大师的成就和贡献。

尽管桑爷爷舞台创作生命力的高峰,基本集中在上世纪后半段,步至千禧年之后没有推出什么新的音乐剧作品。但这并不妨碍他一手打造的那么多好戏,被后世一代又一代的戏剧人和观众欣赏,热爱,崇拜,并不断地给出全新的阐释和全新的复排版本

 

 

2020最新《Company》复排,依旧由西区性转版导演执导,Katrina Lenk领衔黄金单身女主Bobbie,曾几度“王炸”饰演Joanne的Patti LuPone再次出演。尽管一时半会由于疫情演不了,但年度期待是没跑了。

 

最近一部就是性转版音乐剧《伙伴们》(Company),2019年由演员Rosalie Craig领衔的西区版本大获成功,2020年年初转战至宽街,后因疫情被迫停演。就在刚刚过去的11月15日又重回百老汇。

去年,就在桑爷爷迎来90大寿的时候,大家顶着疫情为他举办了“Take Me to the World”线上庆生会。演出阵容鼎盛,可以说是群星荟萃,包括我们熟悉的“梅姨”Meryl Streep、“AT老师”Aaron Tveit、Patti LuPone、Kristin Chenoweth等著名美国演员。

这篇文章原文发表于今年初,为了庆祝桑爷爷91岁生日而作,今天再次分享出来。

希望我们能永远记住他。

 

 

 

『改写历史』,永远令观众惊异

1930年,生于一个美国中产阶级家庭,然而由于父母的离异以及母亲的疏离,桑德海姆并没有拥有一个典型的幸福童年。但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命运补偿,由于长辈交际圈的巧合,桑德海姆在童年时便结识了著名的音乐剧前辈奥斯卡·汉默斯坦(Oscar Hammerstein II),后者宛如他精神上的父亲。无论个体成长还是音乐剧的专业启迪,桑德海姆都受到了这位了不起的长辈长久浸润与影响。

 

汉默斯坦与桑德海姆的合影

 

汉默斯坦是美国著名的音乐剧词作者,代表作有我们耳熟能详的《音乐之声》《国王与我》,美国音乐剧史上第一块里程碑《演艺船》(1927年首演)的词作也出自其手。

《演艺船》这部作品,之所以划时代,正因为其一扫此前百老汇幻想式的浮靡之气,不再被纯粹感官性的音乐喜剧和无情节歌舞所主导,而是把目光转向美国人的真实生活,以密西西比河上不断巡航演出的“演艺船”为故事载体,描写了普通人长达40年跨越种族的生命历程。

值得一提的是,《演艺船》也是美国第一部直面种族歧视议题的音乐剧,也第一次给了黑人演员,在严肃的现实题材中大放异彩的机会。

《演艺船》的现实性成就了它的艺术性。这使美国音乐剧,在完整叙事的基础之上,有了“成为一门艺术形式”的可能。

 

『我知道这世界充满了矛盾与不公正,但我不会写那些不传达任何一点希望的作品。』——奥斯卡·汉默斯坦

 

汉默斯坦的创作观,对桑德海姆产生了很深的影响,或许正是这样的机缘巧合,埋下了第2代美国音乐剧变革的种子。有一件轶事广为流传:年幼的桑德海姆,在学校写了第一部音乐剧。然而当他兴冲冲地拿给汉默斯坦,对方非常不满意,反倒花了一个下午,告诉他关于音乐剧的真义。

 

关注真实,书写污秽与歌颂美好,同样重要

但成长远不止于此。桑德海姆进入学校学习音乐,并在1950年毕业。然后开始为好莱坞电影和一些剧目写片段式的音乐,而后在音乐剧《西区故事》(West Side Story,1957年首演)和《玫瑰舞后》(Gypsy,1959年首演)中担任词作。在百老汇入行时,他的思考更加深入了一层:音乐剧,娱乐性是第一步,现实的浪漫化再现可以是第二步,那么接下来,还可以怎么走?

 

音乐剧《西区故事》1957版百老汇首演剧照,被称为现代黑帮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在《演艺船》诞生后的30年内,音乐剧逐渐发展为成熟的叙事整体,拥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和优美的旋律,讲一个多数观众能理解的爱情故事。众多此类的剧目占据了百老汇,正在热演,并逐渐成为经典。

然而,“第1代”的音乐剧变革,尽管已经脱离了歌舞秀纯粹的感官性,但仍被视为一种多数时刻的娱乐形式,不够深邃,不够幽微。与艺术性,好像始终差了那么一口气的距离。

但也正好,从50年代开始,百老汇的音乐剧逐渐出现了新的转向:这种严格遵循时间与空间“线性”的叙事传统,逐渐饱和。但就在百老汇趋于保守的同时,实验性的小剧场登场。

音乐剧的创作者们也注意到了美国话剧中的先锋色彩,并在60s-70s美国文化氛围的变革与激荡之下,尝试突破音乐剧中线性叙事和现实题材的桎梏

桑爷爷曾经坦言:我和汉默斯坦这些前辈们其实殊途同归,只是我选择了“另一条道路”。而这种特异性的表达,在桑爷爷看来,便是“永远让观众保持惊异”。这也是为何他借由《西区故事》崭露头角,却未将延续这种传统风格作为保险牌的原因。在将近40年后的采访中,桑爷爷回忆往昔时仍强调:“你要创作一些危险的事物,你必须得创作那些令你深感不确定性的东西,一些甚至能够让你自我怀疑的作品。如果剧院必须有一个传统,那么这个传统得是——你得持续不断地令观众惊异。”

于是,1970年,桑德海姆带着他的音乐剧《伙伴们》横空出世,音乐剧的第2代变革出现了。

 

音乐剧《伙伴们》(Company),1970年宽街首演剧照

 

《伙伴们》变革了音乐剧的言说方式,就像威尔斯的《公民凯恩》改写好莱坞叙事传统,费里尼《八部半》的狂想重书了电影的梦境本质,在电影与后现代剧场中兴起已久的实验性风潮,终于降临在音乐剧舞台上。《伙伴们》是第一部如此彻底的『概念音乐剧』——告诉观众,在剧场里,你不仅可以进入一个特定的场景,你还可以彻底地进入一个人的精神世界

因此,《伙伴们》并无线性情节和传统意义的“起承转合”,而是围绕着男主角Bobby展开,他是个即将度过自己35岁生日的单身汉,正经历着矛盾的现状:对婚姻没有好感,却又忍不住在脱单边缘来回试探。而他身边是5对古怪的已婚朋友,TA们对Bobby的感情状态各有希冀,却又不断展示着自己奇葩的婚姻状况,光怪陆离,让人又爱又怕。

人类精神世界的“主观现实”,破天荒地同时成为一部音乐剧的“主题”和“表现形式”。观众在剧中看到的每一块场景的碎片,每一次Bobby和已婚朋友们的交手,每一对已婚男女对婚姻之行五味杂陈的叙述,每段他和女孩们的都市奇遇,都展现了一种婚姻与亲密关系中复杂多义的可能性。而这一切都可以说是Bobby的内心意识,都是这个单身汉甜蜜但寂寥的梦境。但这一切却始终能做到乱中有序,最后汇聚为现代人对“渴望爱的爱无能”这一自我困境的精神救赎。

 

2006年宽街复排版《伙伴们》,这个版本首次采用演员自己演奏乐器的设定,更好地展现了“每个角色就像Bobby梦境中的一个声部”这样的复调结构,非常惊艳。

 

从《伙伴们》开始,桑德海姆便从未停止『重新定义音乐剧』。同样写婚姻生活的百态之味,在另一部相似的作品《富丽秀》(The Follies)中,却实现了题材和表现形式的180度大翻转。

这部剧是对20世纪初齐格飞歌舞秀的璀璨回眸,而“歌舞秀”的全盛时期,也是百老汇音乐剧萌芽期的第一个黄金时代。为了重现最肤浅的也是最深渊般的纸醉金迷,桑德海姆不惜在布景上重金打造,非常难得地做了一回“巨型音乐剧”。

 

2017英国国家剧院版《富丽秀》4位主演。这2对夫妇,TA们在青春年少时因“百老汇歌舞秀”结识,年华老去后重返故园,在“庄周梦蝶”的幻境中,重新审视婚姻与人生。

 

但和韦伯不同,他就是能够用最灿烂的视觉,去写最幽微的情感。用最心理流的形式,重构了当年“只有华丽视效而毫无深度”的音乐歌舞秀。《富丽秀》既是对百老汇歌舞传统的深情回望,也是对婚姻生活中“过去的幽灵与现实暧昧胶着”这一情态极为细腻的书写。

两对夫妻,一个夜晚,经历着昔日与当下的共置,在歌舞秀的大梦一场中,亲身演绎着甜美的悔恨、凛然的越轨和充满痛感的自省。最终醒来,恍若隔世,却在晨曦之中,瞥见断壁残垣里仍能渗进天光。情感和视觉的双重繁复,能完美交织到这等高度,在百老汇的历史上似乎也绝无仅有。

 

2017年英国国家剧院复排版《富丽秀》,一个在我看来可以被称作“完美”的版本,国内曾放映过NTLIVE。若有机会看到官摄,请务必不要错过。

 

再往下看,桑德海姆的创作历史,也是百老汇的创新历史。音乐剧《刺客列传》又是一部非线性的概念音乐剧『经典』,其题材相当大胆:将美国历史上曾经或意图刺杀总统的男男女女们,集结在一个俱乐部,分享彼此的刺杀心得,同时也生产着对美利坚神话百味杂陈的戏拟与讽刺。

音乐剧《理发师陶德》取材自维多利亚的杀戮传奇,在当时极具争议性,但也就此开启惊悚音乐剧(Musical Thriller)在百老汇大爆的旅程。

在音乐剧的同僚们还沉迷于创作西贡小姐与蝴蝶夫人这类”东西恋爱中的他者凝视“时,桑德海姆就以音乐剧《太平洋序曲》摆脱了音乐剧中东方主义的浪漫化想象,探讨中西方权力博弈中的相互作用。甚至破天荒开启全亚裔卡司阵容,对百老汇舞台上族裔多样性的贡献,不输当年的《演艺船》。

 

2004年百老汇复排版《刺客列传》剧照,而今年也将有一版全新的《刺客列传》登上百老汇舞台,将于2020年4月演至6月,目前由于疫情,或许会有进一步的安排。

 

从精神世界统领叙事到多线时空交替并置,从由画入戏(音乐剧《星期天和乔治在公园》)到解构黑童话(音乐剧《拜访森林》)甚至戏说古罗马(音乐剧《A Funny Thing Happened On The Way To The Forum》),桑德海姆的音乐剧总是你在百老汇能看到的最有想象力的作品,令音乐剧的表现形式和精神内核,有了『更加开阔的延展性』。从他开始,音乐剧作为一种艺术形式,终于能够更加严肃地被谈论。

虽然桑爷爷早年也曾因票房遇冷而大感沮丧,但随着阅历的增长,以及创作观念的不断丰盈,“让它们亏去吧”成了桑爷爷在面对扑朔迷离的票房市场时,最举重若轻的态度。

 

桑爷爷和林漫威,两代百老汇音乐剧的Game Changer。桑爷爷曾在音乐剧《汉密尔顿》的制作纪录片中出境。

 

桑德海姆曾不断鼓励《吉屋出租》的作者乔纳森,到处为他写推荐信

 

而桑德海姆不拘一格的潇洒和极具想象力的创作,也总是鼓舞着后世的创作者。正如一手缔造了《汉密尔顿》的”LMM“林漫威,在参与《纽约时报》安排的双人对谈时,他提到,当年他想要创作一部嘻哈音乐剧,以美国开国元勋为主角。这个大胆的想法闪过脑海时,桑德海姆是他选择的最初的分享者。“多样性!多样性!还要再丰富一点。”桑德海姆对此回应到:“始终不要畏惧令观众感到惊讶。”

『做你想做的,不要害怕描述自己的感受,不要害怕变得独特。最终,这些会成为真正打动观众的东西。』

 

 

 

 

『共情,跨越时代』

除了先锋性,桑剧引起的情感共鸣,更是跨越了时代。

尽管桑剧以『先锋性』和『实验性』著称,但绝非空中楼阁。反之,复杂的情感和细腻的人类生存困境,一直是其作品最坚实的根基。

正如当年,音乐剧《Company》在宽街首演时,尽管创作形式石破天惊,但真正令其成为现象级音乐剧的,还是对当代人婚姻状态的敏感探察,戳到了时代的痛点。

首演时的1970年,美国轰轰烈烈的性解放运动已经持续了十几年。父辈的价值被不断重估甚至摧毁,中产阶级的家庭结构不再被视为”美国性“的典型,群聚式的“性爱庄园”挑衅着传统伦理底线,百老汇舞台上的《毛发》和《噢!加尔各答》中前所未闻地出现了全身裸体,《花花公子》等色情杂志拥有全国性的影响力,大都会中不断趋于原子化的个人主义,离婚率飙升。当”陪伴“与”慰藉“变得如此唾手可得却又如此脆弱,还可以怎么看待『婚姻神话』的意义所在?

 

男神Aaron Tveit出演Bobby

 

这是1970年的纽约客Bobby在忧愁的问题,但这千禧年之后,甚至当下,也同样成立。人人渴望陪伴,但人人又都惧怕陪伴。亲密关系是甜美的,然而,婚姻,这一亲密关系最为传统的承载体,在个人主义与原子化的浪潮下,却显示出相当可疑的龌龊。

因此,虽然剧中Bobby总是叨念着”不如结婚“”我做好了结婚的准备“,但他始终对婚姻保持着疑虑和疏离,然而,尽管维持着单身的潇洒,却又始终感到心中的空洞难以填补。害,都市人的普遍症结。正如历任女友和约会对象在《You Could Drive A Person Crazy》中的吐槽:『精神单身』太难搞,不如早点把这种男人戒掉。

但《伙伴们》的另一层精彩之处也就此浮现:这不是”结婚派“与”不婚主义“之间的战争,不是必须站队的“你死我活”,而是对亲密关系的可能性最私密又最真挚的探讨。

正如谈及了婚姻生活的痛苦,剧中一对结婚了几十年的夫妻,还会因为一点小事彼此“大打出手”(2011年的纽约音乐会版对这一场景的展现尤为精彩,两位演员一言不合就在舞台上互怼空手道),但同时《Company》也展现了婚姻生活中另一侧真实的百味:充满讽刺与攻击欲,但在心力交瘁之下仍有柔情,正如这首《Sorry-Grateful》所唱的:

你会感到可惜,但你也会因此感激。你时时刻刻想要脱离苦海,但你明白无法真正离她远去。婚姻中的爱,与她无关,但”她“又无所不在。

 

 

《Company》中由”婚否婚否“引出的对自我精神危机的刻画,更是其棋高一着的深刻之处。“选择不婚”的态度,往往在社会规则中会被降格为“不成熟的标志”。尽管Bobby已经35岁了,却仍旧被他的已婚朋友们称呼为“BOY”,朋友们也时常把持着“父母般的关怀”。虽然很“体贴”,但有时真的感觉很烦。

但这并未止步于社会压抑个人的陈词滥调。在剧末,这种冲突令人心碎地汇聚成对个体生存状态的终极提问:“当一群人在屋内享乐时,你总是站在窗户外旁观,告诉我,Bobby,你有真的体验过生命,你有真的走进过这个世界吗?

但最终,这一切都在一曲《Being Alive》中升华并融合:人生天然无解,但我们能够选择与自己和解。

这就是桑德海姆的魅力,他不给你终极答案,但也不会将你导向死局,他给你生活与梦境的甜美,却也让你时刻保持清醒。音乐剧旨在浸没式的感官享受,但桑剧总有一刻让你抽离,重审自身,再一次看见生命。

 

 

这种审慎和追问永不过时,甚至能够不断随着时代更新,在每一个阶段焕发它自己的生命力。2006年宽街百老汇的版本,由RAUL ESPARZA饰演的Bobby有更浓郁的金融人士社畜感和甜美的传统男性气质,隐隐约约透出的疲惫和当时一段时间内的经济背景十分不谋而合;2011年全明星的纽约音乐会版本,Neil Patrick Harris能带来更多幽默感和狡黠的酷儿气质,令人耳目一新。

更值得一提的是2017年西区的性转版本,Bobby变成了『Bobbie』,性转后的都市单身女性,面对的人生困境则更具有了当下的时代意义。同时剧中也在探讨“同志也能结婚了”的当下,互联网时代中新的婚姻结构里又会出现怎样的变化。仿佛可以看到,如何改编《Company》,总是观察时代的一个极佳的注脚

看桑德海姆,他的作品永不过时,也总能够有全新的享受和讨论价值。文本和音乐达成了非常美好的融合。其实“桑剧不出金曲”这个说法我是非常困惑的,因为在我看来,桑剧里充满了精彩的曲目,无论抓耳度还是文本价值都让人非常享受,《Company》中的曲子都非常有趣,非常好听,同时你能够真正和歌曲产生切身的共鸣。

最后一句,如果你喜欢音乐剧,却还没有看过桑德海姆,那么赶紧去看一看吧,他是你不容错过的那一课。

 

 

来源:剧焦Theatre微信公众号   撰文 | 想在内地看桑剧的JunQ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