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年含辛茹苦经冬夏，几万里风霜雨雪处处家，取来了真经，回返我华夏，鬓添白发，减损韶华，战胜了八十一难心不老，赢得了世代传颂是酬答，人生终有限，功业总无涯。

四月下旬的武汉，天气已经开始燥热。对于在东北松花江边长大的许镜清来说，武汉气候并不那么舒服，一晚的辗转难眠。低调一生，不善交际，他在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明天该如何给汉阳物外书店的读者讲讲自己，就像“许镜清是谁？”与曾经拦着他的交警一样，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然而一说到“86版《西游记》作曲”，大家又恍然大悟，“您竟然是大作曲家？了不得。”

13首插曲和几十首配乐，许镜清用音符谱出一个音乐中的西游王国。当“丢丢丢！登登等登，凳登等灯……”的旋律再次响起，许镜清微闭着眼睛，手指却跟着旋律打起了节拍，现场观众无不为之动容。“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场场酸甜苦辣”，30年的物是人非，然而歌声依旧，曲调长流，古稀老人依然执着“西游精神”，“我还有精力、有智慧、有才能，一定要做事情，不然只是浪费生命。”

一部《西游记》，坎坷是痛苦和智慧之母

1983年春天，北京乍暖还寒，一个偶然的机会，许镜清接到央视一个音乐编辑电话，让他到台里来一趟。与他一起去的还有另一个作曲，到了以后，他接到一首词，一看是《生无名本无姓》，“这不就是《西游记》里孙悟空的感觉嘛”，许镜清回来后，很快就写完了曲子，但是他虽会作曲，但是天生不会唱歌，于是他找到跟他关系挺熟的小歌星程琳，当时程琳唱的《小螺号》的声音很打动他，录制好后，由于准备充分，结果他的曲子通过了。

在开始作曲第一集时，里面有一段叫《欢乐的花果山》，表现的是一群小猴子与孙悟空嬉戏的场景，许镜清尝试加入电吉他和弦乐，在当时几乎还没有人使用这种电音。录音的时候，正好杨洁在，她一听就确定要这个人的作品，当时许镜清和杨洁未曾见过面，“就这么一分多钟的音乐，就把我定下来了”，许镜清回忆到这里露出了自豪的微笑。因为在他加入剧组之前，已经换了7名作曲家，其中不乏名家大腕，但杨洁认定“要作品不要名气”。

对于《西游记》的配乐，杨洁导演几乎没有给许镜清任何限制，但一首片头曲，却让许镜清犯了愁。“当时杨洁告诉我写一个2分40秒的音乐，而且要按照我的音乐去剪辑画面，至于怎么写，不管。这段音乐真把我憋得够呛，大概两天我就没睡着觉，不知道头怎么开。后来有一天，很巧，一大堆民工从我们门口过，手里当当当敲着饭盒，我也不知道他们哼的什么，听着听着灵感就来了。”而这首曲子，正是后来被网友们称为《云宫迅音》的作品。

主题曲《敢问路在何方》是《西游记》的标志性音乐，当年却历经风波，在业内颇受争议，险些被换掉。许镜清介绍，这首歌播完以后有人反对，提出《西游记》的音乐俗不可耐，此外电声、架子鼓都不是民族的东西，不适合四大名著所需要音乐，并且有精神污染的嫌疑。面对一些报纸提出的尖锐问题，许镜清百思不得其解，“你挑着担，我牵着马，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场场酸甜苦辣，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多么棒的句子，多么好的词啊。”

当时这给了许镜清不小的刺激，后来由于导演杨洁的强烈坚持，他被留了下来，不仅保住了主题曲《敢问路在何方》，更让许镜清创作的《五百年桑田沧海》、《天竺少女》、《女儿情》等这样的插曲，成为脍炙人口的经典作品。“我对杨洁杨导演是非常感激的，她起用了我，没有她，就没有现在大家听到这么好听的《西游记》音乐，也没有86版《西游记》。”

许镜清现场回忆杨洁导演时，依然感慨不已，“杨洁活着的时候受了很多磨难，《西游记》是一个大磨难。当时的压力很大，很多人认为这个剧组拿着国家的钱到处游山玩水，拍了三年，其实其中的艰难是难以想象的。”在他印象中，杨洁导演敢说敢做，敢爱敢恨，这样的脾气也得罪了很多人。但就是她对艺术的坚持，让她排除万难，最终成就了这部经典之作。

86版《西游记》自播出至今已有30年，重播3000余次，而其中的音乐也早已成为几代人不可磨灭的共同记忆。为了这些作品，许镜清先生投入了四年多的时光，基本上都是晚上10点开始写，写到凌晨三四点钟，这样的习惯延续到现在，他笑着说道，“我几十年没见过北京早上的太阳，太阳怎么升起来和我没关系。”

一首《女儿情》，真情是做人的第一感情

在创作的所有歌里，许镜清最喜欢的要数《女儿情》。在《西游记》中，“趣经女儿国”是唯一一段表达男女爱情的故事，美丽温柔的女儿国国王，爱上英俊儒雅的唐僧，她把真心实意留给了唐僧，然而却得不到这份爱情，这本身就是一段美丽而无奈的情感，如何把女人柔情的内心深处表达出来？如何让观众感同身受？这是许镜清一直思考的问题。

曾经，这首歌由阎肃作词，他来作曲，许镜清以小调开头，柔美抒情，中间一个高潮，用低音鼓、弦乐伴奏，合唱伴和，完成了这段柔美、婉转、抒情的旋律。但是等录制歌曲的时候，导演杨洁看原来的词，感觉不满意，于是就这写好的曲子的韵律和节奏，重新逐字逐字地修改，让整首歌最后成了杨导的新作。而就“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这句，他跟导演争论了很久，既然片中已有“御弟哥哥”，为何不像恋人之间直接悄悄问“哥哥”呢？

“争论了很久，当时杨洁导演最后就说，你不理解就算了。”当许镜清回忆到这里时，声音里明显低沉了很多，“直到杨导去世后，我去跟她的遗体告别，看着她很平稳的躺在那里，我端详着她，她这一生就像女儿国王一样，从来不愿庸俗，这时竟然才明白过来，叫哥哥是多么的肤浅，30年没搞懂，原来还是导演厉害。”

“毕竟是女人更懂女人，杨导的词更加符合女性的感觉，更能产生共鸣。”许镜清提的这个观点，让在场所有人会心一笑。这首歌也是杨洁导演很喜欢的，歌曲才录完，她已让录音师录了一盘小样，揣在兜里，有机会就放给别人听。现如今，这首作品也是被翻唱最多的一首，并且出现在了韩寒《后会无期》电影中。为此韩寒支付了10万的版权费，许镜清曾经感慨说，这是他迄今为止收到最多的版权费，“扣掉税款和音著协的管理费，我跟这首作词人杨洁导演一人分到了3万元。”

很多人都难以置信，《西游记》播出三十年来，音乐传唱度这么广，作曲家难道不应该拿到不菲的版权费吗？其实，基本上在2014年前，就没有主动付版权使用费的单位和个人。2008年，《猪八戒背媳妇》成为彩铃热门时，许镜清跟40个网站要求过使用《西游记》音乐的版权费，大概平均一个网站支付了200元左右，其中有一家网站，只付了2.7元！

对于2017年《歌手》总决赛上，李建和小岳岳翻唱的《女儿情》刷屏的火热，许镜清笑道，“他们在节目之前跟我打过招呼，我同意电视台来演绎，每个作曲家其实希望大家来唱他的歌曲，但是一定要尊重版权。”很多人都为他的遭遇不平，但他说算了，人活一辈子，金钱是身外之物。人的一生有三情，亲情、友情和爱情，然而我觉得最可贵的是真情。

《敢问路在何方》，太阳落山时才绽放光芒

“我低调一生，低调使人心境平和，可以安稳下来看自己，”他评价自己性格直来直往，不会拐弯，这样的个性或许只适合搞创作。但尽管有如此多的经典作品，但他的生活却并不富裕。2017年3月30日的《朗读者》节目上，他与董卿聊起了自己的实际生活，目前还与老伴生活在一幢普通的5层居民楼里，一向不提钱的他居然也谈起了没钱的无奈，让所有人无不为之心酸掉泪。

原来，许镜清一直有一个心愿，全部《西游记》播出完后，他就想开一场音乐会。但是开音乐会是需要经费的。迈入了70岁大门后，他开始全力要圆自己的心愿，他开始为举办音乐会四处奔走。但是就如他所说的，一次次碰壁。据说，曾经有一位老板，答应投入一两百万开音乐会，但希望能重新编曲。许镜清兴冲冲地先自掏腰包花了10多万元，去录音棚里重新编排了音乐。再拿去给他听的那一天，老板喝醉了，听了一会儿就睡着了。醒来后说再考虑考虑，再没了后文……

后来，他在微博上写下这样一段话，“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我想开一场个人作品音乐会，不知怎么办？我一生低调，不登大雅，不善交际，无人问津……”在2016年《西游记》播出30周年时，这一年，许镜清经别人提醒，在微博上发起了众筹。为此，他还把自己原来的“作曲许镜清”改成了“央视西游记作曲许镜清”。他的微博发出的24小时里就被转发4万次，留言近万条，近万人参与众筹，短短1天，就筹齐了100万。3个月后，众筹结束。共有29016名网友参加，筹集到了461.5万元。

2016年12月4日、5日，许镜清的“2016年西游记主题音乐会”终于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当天，“孙悟空”六小龄童、“唐僧”迟重瑞、“猪八戒”马德华、“沙和尚”刘大刚全来了。当压轴的《五百年桑田沧海》响起时，一大半观众簌簌落泪。许镜清介绍，电视剧《西游记》已经播出了30年，可音乐会现场却全然不是当年的老样子，竟像一场时髦的电音音乐会。管弦乐团中“乱入”电吉他、二胡和电子键盘。而“白骨精”的段落中，身穿荧光服、自带发光体的舞蹈演员还跳起了风靡时下的灯光舞。

在武汉活动现场，为让大家听一听《敢问路在何方》，许镜清特意找来去年他在人民大会堂举办《西游记》音乐会上，由戴玉强演唱的现场版。当戴玉强刚唱出“你挑着担”，就把话筒冲向台下，数千人齐唱“我牵着马”，响彻大礼堂。观众在台上醉心地重温记忆中的旋律，他们没想到的是，整场音乐会演出时，许镜清都一直坐在后台，临近谢幕，他才登台。

“我真的很想痛哭一场。”许镜清回忆当晚音乐会结束后，他回到家里，“我百感交集，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见到了成果，完成了我的心愿。在我的生命之路上，画了一个比较完美的句号。我大声地喊了一句‘真不容易啊’”。举办《西游记》音乐会的心愿已达成，2017年他希望能创作完成《女儿国》音乐剧，这也是他由来已久的一个愿望。

“有志不在年高，太阳快落山时才放光芒，既然身体好、心情好，我希望自己还能继续创作。”在他看来，一个人如果还有能力创造价值，那就不应该浪费精力，不应该浪费大脑，应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人生终有限，功业总无涯，现场他用“西游精神”勉励所有人，“要达成人生目标，第一需要发挥才能，量力而行，第二要牢牢抓住机遇，第三要踏踏实实，刻苦努力。”

“我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验。只有一点微弱的灯光，就是那一点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扑灭的灯光，也可以鼓舞我多走一段长长的路。”许镜清朗读巴金的《灯》，仿佛就是他自己的写照，借用他的曲词，哪怕野火焚烧，哪怕冰雪覆盖，依然志向不改，依然信念不衰。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又出发。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