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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川 :他自称是民族音乐的“终身创业者” | 人物
2021-08-24 17:22:12 发表 | 来源:音乐周报

叶云川(中)与伊朗裔音乐家合影

 

文 | 张硕

 

 

童年时期的叶云川,总是喜欢一个人独处。别的小朋友喜欢做的事情,他都没兴趣。同伴们追跑打闹,他一个人在屋子里看书,历史的,武侠的,偶然听到儿歌《蜗牛与黄鹂鸟》,歌词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从小我就觉得自己是蜗牛,一直往上爬就对了。”而同伴们在爬树、玩水的时候,他则一个人在院子里捏泥巴,因为泥巴可以被无限塑造,有非常多的可能性。独立,坚持,有创造力,这就是叶云川从小养成的人生观。

 

当成立了18年的瑞鸣音乐还在做着中国民族音乐的抢救和还原这种“赔钱费力”的工作时,叶云川的心态却还是像极了一名打了鸡血的创业者。经常亢奋,偶尔沮丧,却一直有儿时养成的坚持和创造力。在这条民族音乐的崛起之路上,身为制作人的叶云川已经做好了“终身创业”的准备。

 

 

用世界语言表达中国音乐

 

 

 

叶云川,音乐制作人,2003年创立音乐品牌“瑞鸣音乐”。从小到大弹吉他、写歌的经历让他早已确定了人生的发展方向,而这个念头在“非典”爆发的那一年终于得以实现。他很清晰地知道自己的优劣势在哪里,虽然弹琴唱歌比不过别人,但是他善于思考,能做到“知行合一”,而音乐制作人的生涯也就此开启。

 

在瑞鸣音乐之初,叶云川就对于品牌的定位清晰明确。“古典音乐、爵士乐、摇滚乐、流行音乐已经有太多‘前人’和国外大公司在做了,我要做也只能做成三流,只有做民族音乐才有可能做到一流,因为没有多少人做这个事儿。我们有如此丰富的音乐元素,但是缺少国际化的演绎方式以及高品质的呈现。”

 

在品牌成立后的15年间,叶云川一直在做一件事,就是让中国民族音乐最大化地“跨界”,与世界音乐充分“融合”,走向世界。“放牛时用笛子吹出来的旋律,在音乐厅里演奏肯定会觉得单薄,这时就需要用民族乐器做骨干,用世界上不同风格的音乐作补充,以和谐为前提,以融合来呈现中国音乐的色彩和性格。”在他看来,丰满而立体地呈现民族音乐特征是时代赋予中国音乐人的责任,“一味的格格不入或者一味的自大自满,都无法得到长久发展,需要在其中找到和谐共生的关系。”在2007年发行的《藏密》专辑中,乐曲以藏族传统音乐为素材,以多种音乐要素为载体并通过专业的音乐技法,整合于当代音乐的创作理念当中。“民族音乐被改编之后,音乐属性仍然是藏区音乐,但是文化的延展性却完全不同了。当它跳脱出原生纯朴质感,你就会发现它是具有世界性的。”

 

 

如今网络歌曲当道,这个听者需要什么,音乐人就提供什么的时代,在叶云川看来是一种“降维”,而他的使命是引领新的民族音乐风潮,带领听众探索民族音乐的力量。少年时读了太多的武侠小说,让叶云川充满了英雄的抱负和责任感,而他的学习方法则来源于任我行的“吸星大法”。“对我来讲,做世界音乐的时候,不断接触国外的音乐人,把他们独特的音乐内涵和能量吸到我身上来,之后用音乐去释放,我相信我的音乐有一种内在的力量。”十年间合作百位美国、日本、德国音乐人的他,相信这份自信源自心里。

 

有一次,叶云川零零碎碎耗在录音室两个月的时间,在不断尝试各种可能性之后,他还是觉得没有到达到自己想要的状态,录音师无奈地在工作室外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叶云川录怪东西”。他说他的音乐一定要能够打动人,在无数次的碰撞尝试中,这个信念愈发坚定,“如果我自己都无法被感动,如何能感动别人?”在叶云川看来,能感动人是做音乐的基础,它能超越语言和文化,让全世界的听者找到共鸣。自嘲“精神偏执”的他还曾带着录音师到香格里拉采样,一周时间采集来的音乐,却让他觉得影响到音乐的纯净度而放弃使用。最终,这张完全即兴的跨界音乐专辑《一路莲花》获得了广泛的关注。

 

《荒城之月》是叶云川最满意的作品之一。在7位中日艺术家共同录制的专辑中,尺八的呜咽,在空寂的风中回荡;太鼓击响东渡沧海的木船,沉浮于历史的浪涛。仅仅是一个“尺八”,都呈现出几种截然不同的流派,有早期隋唐时期流传到日本的“正统传承”,也有山野民谣般的风格,20首音乐中还有大量的即兴创作,中日音乐人配合默契,互相激发出很多独特的灵感。

 

 

专辑《荒城之月》录音现场

 

《最上川舟歌》《拉网小调》等日本传统民谣,带人领略东瀛列岛的清新景色。《黄杨扁担》《落水天》等中国小调则为专辑古朴幽远的氛围,增添了几分蓬勃的乡野生活雅趣。四川民歌《黄杨扁担》还被BBC选中,在伦敦向全英国播放。

 

 

让音乐地图跨越整个中国

 

 

 

在不断尝试跨界和跨文化的融合之后,叶云川把“国际化的中国音乐”诠释得有模有样,而在爵士、蓝调、拉丁、古典、新世纪音乐等其他音乐形式的学习过程中,叶云川不断问自己,中国音乐到底是什么?在他看来,想要回答这个问题简直难于上青天。叶云川说,如果用简单的方式无法回答一个问题,那就不如建立一个体系,这也是他2019年开始做“中国音乐地图”的初衷。在他看来,如果不去探究你是谁,你将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于是“中国音乐地图”的主要工作变成了“探寻”,而这个系列的观点“用音乐找回民族的记忆,从母语中寻找生命的缘起”也应运而生。他认为,文化消失的速度远比我们想象得更快,当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传统文化也在不断流失。在劳动中创造出来的劳动号子,随着机械化的发展,而不再被需要的时候,它的消失几乎是瞬间和必然的。原本每个民族都用各自的语言和文化表达情感,但是当后人只会讲普通话的时候,各自的情感表达也越发趋同,后人也更加无法理解前人的文化,多元文化开始变得扁平。“这就是我做“中国音乐地图”的意义,我想去保存这些母语以及民族的记忆,把最真挚的情感留在音乐当中。因为音乐可以记录时代的变迁。”

 

中国的民间音乐也有一定的历史记载,却大多是以乐谱和文字的方式,有限的音频和视频也多在田野和大山间录制,由于条件限制,无法以高品质方式记录细微质感。而叶云川在每次录制时,都会租用当地最好的音乐厅和剧场、录音室,在一个良好声学环境中,用最专业的设备去纪录那些原始的最生动的民间音乐,用高采样频率,还原每一个微妙的声音和呼吸,力图做到“原汁原味”的呈现。在叶云川看来,单纯的音频记录并不足以纪录,需要文字、图片、音频、视频全方位的呈现,可想而知,一系列的工作费时费力,也费钱。

 

2021年8月16日被叶云川看作一个阶段的完成,在过去的两年半时间,瑞鸣音乐的“中国音乐地图”已经深入到15个省,和580位民间音乐人一起,运用了200余种乐器,收获了1056首音乐和1000余个视频,出版了6张黑胶“中国音乐地图”的系列专辑。

 


 



 

随意播放一张《中国音乐地图·听见内蒙古》,便会发现“用世界级的水准录制最传统的声音”并不是一句空话。一曲开阔绵长的长调,倾诉对白发苍苍的额吉阿爸的思念。质朴轻快的短调,飞扬在流动的蓝天白云下,对身处远方的恋人表白炽热而感伤的爱恋情怀。醇美的马头琴,苍凉的胡笳,边塞烽烟中擂动的战鼓,民间音乐人细微情感、呼吸还原着每一次瞬间的感动。“中国音乐地图”系列专辑还在继续,叶云川已经做好了长远运行的规划,“要挖掘、保存、记录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下个阶段可能要跨越十年。”

 

至此,瑞鸣音乐的工作内容也被分割成两条主线,一个就是让原本土壤里的东西,尽可能地保持原有的纯粹性,将“中国音乐地图”带到全国各地。一个是继续做中国音乐与世界音乐的融合,以开放的心态带着瑞鸣中国音乐的理念、素材和当地音乐做融合、碰撞和尝试。“无论是哪个方向,如果我们只是一味地记录不往前走,就意味着它只能走向博物馆体系。然而挖掘文化精髓也好,和世界拥抱也罢,一定不能忘记中国文化的根源。”

 

 

音乐是留给未来的宝藏

 


叶云川在泰国边境

 

想要在这两条路上都有建树,对于一个规模有限的音乐品牌来说,势必要付出远超于常人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叶云川坦言:“最大的困难就是没钱。”虽然瑞鸣音乐在全国乃至世界各地培养了一批忠实粉丝,但是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制作费,仅仅靠着粉丝们买CD和黑胶唱片,以及各大音乐平台的版权费用是远远不够的。自嘲“内心骄傲”的叶云川,无法说服自己去“化缘”。在开源节流这两件事上,开源做不到,只好节流。于是,一条裤子穿十年是正常,一个办公桌即使歪歪扭扭也撑过了15年。在“无米下锅”的日子里,叶云川想了一个办法——“用时间换空间”,五年做不完的事情,那就做十年。“音乐终归是做给未来的,今天的艰辛对于明天一定是有价值的。这个未来可能是100年,或许更久远。”

 

曾经有段时间,一个网络音乐平台每个月播放上千首瑞鸣的音乐,却仅仅支付二十几块钱的版权费,他只好安慰自己“更多人听”更重要。“如果为了赚钱,还不如不花这个钱。如果觉得这件事情有意义,那勇往直前就好了,不要让任何困难阻碍你前进的方向。”早期最艰难的时候,叶云川把位于三环的房子卖了,把钱投到公司继续做音乐,这些付出被他看做“硬币的一面”,而另一面则是拥有了金钱无法给予的快乐和满足、感动。“你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并且受到了一定的认可——全世界那么多人听过我们的音乐,深受感动,这难道不比财富自由更有意义吗?”

 

在美国洛杉矶录制《流浪者之歌》时,吉普赛和拉丁音乐人临时决定加入一些即兴的和声与伴奏,身为制作人的叶云川也深受感染,享受着“玩音乐”的乐趣。在最终的呈现中,弗拉明戈吉他、卡宏鼓等充满质感的乐器,配上粗粝的人声和踢踏节奏的即兴音乐,唤起了人们血液中流淌的宛若乡愁的惆怅。对于叶云川来说,这种把不同语言、文化融合在一起,讲述彼此都能听得懂的音乐,是无比有趣的过程。

 

而乐迷们的反馈同样是他前行的动力。有一年去马来西亚,叶云川和瑞鸣音乐的一个乐迷约在吉隆坡的面馆里见面,这位乐迷拿了几十张瑞鸣出品的唱片,像集邮爱好者一样展示自己的“藏品”,并且让叶云川一一签名留念。那一刻他觉得和乐迷之间不存在什么买卖关系,而是像好朋友一样互相理解,交换感动。“这18年来,我一直以感动为目标做音乐,从录音时的感动到乐迷听到音乐后的感动,我希望这种感动能代代相传,永远存续下去。”

 

瑞鸣音乐成立18年以来,拿下180个国内外的奖项和提名,包括美国独立音乐大奖、全球音乐奖、中国金唱片奖等等,这些一下子难以列进的荣耀中,独缺一座格莱美的奖杯。作为格莱美在中国有限的具有投票权的委员之一,叶云川认为,接近格莱美首先要学习各种文化,理解国际规则。叶云川对于格莱美的执念由来已久,这种执念像是在游泳,在游泳池游泳,空间有限,但是如果在海洋里游泳,就会充满敬畏,突如其来的风浪能把人掀翻,也会幻想海洋里有无限的珍宝。“对于瑞鸣音乐的未来十年,我还是充满期待,保持亢奋的状态,因为在音乐的海洋里有太多的珍宝在等待我们挖掘和汲取。”

 

8月初,叶云川计划好了二十多天的采风和录音,从湘西到山东,从贵州到成都,突然反复的疫情打乱了他一系列的工作计划。闲不住的叶云川说他“时刻准备着”,“等疫情好转了,马上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