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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提琴大师吕思清访谈录
2020-05-01 22:56:00 发表 | 来源:搜狐

 

  时常有媒体绘声绘色地描述这样一个细节:1977年12月,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在一次接见外宾过程中,谈到人才培养问题时,自豪地说:“我们有个8岁的娃娃,已经能拉外国的、大的小提琴曲。我看学校可以提前录取。”

  现在,许多人都知道,这个当年的“8岁的娃娃”指的就是我。

 

  父亲第一次提到邓小平

  实际上,作为当事人,我到1996年才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那时,我已经到美国七年,第一次回国举办个人“音乐周”。因为是第一个举办大型音乐周的音乐家,所以北京主办方把宣传工作做得深入细致,他们请我的父亲谈谈我的音乐经历,我小时候的故事。于是,父亲打开话匣子,第一次提到了邓小平。

  我的父亲吕超青(2000年去世)早年毕业于山东师范学院文体系,曾弹过钢琴,是一位狂热的音乐爱好者。因为家境贫寒,而买小提琴比买钢琴价格要便宜得多,所以,我们弟兄三个,从小就都被父亲带上了小提琴之路。在我4岁半的时候,父亲就郑重地将一把小提琴交到我手上,父亲与叔父(一位资深级小提琴迷)开始正式教我拉琴。

  从60年代末一直到70年代中,我父亲一直都醉心于用钢板刻制乐谱。在那个非常年代里,许多正常的书籍都不能正常发行,当时全国各地一些作曲家没有办法印刷作品,他们就都寄给父亲,由父亲把它们刻成蜡板,印刷出来,然后再寄给全国各地的小提琴老师。当时陈钢(《梁祝》的作者之一)的很多作品都是这样印制出来的。随着刻制蜡板数量的增加,父亲“蜡板友”的数量也在增加,也就是说,父亲由此结识了许多音乐家。

  我清楚地记得,在我学小提琴之后不久,父亲便经常利用出差的机会,带我到上海、北京去拜访一些小提琴界的前辈老师,老师们异常热情地接待我们父子俩,并给予了无私指导。

  在父亲努力创造的环境里,我的音乐天赋得以很好展现,7岁的时候,我已经能够完整地拉一些“大部头”的高难曲目。这是其他同龄孩子所难以企及的。我的突出表现,令许多前辈激动。上海音乐学院的老师听完我的演奏,感慨万千,但是他们无法录取我,因为历史上还没录取过这么小的学生。他们建议我到我国的政治文化中心北京,看看中央音乐学院会不会给我个特别的机会。

  这样,小小的我坐在父亲腿上,又来到了北京。中央音乐学院的老师听过我的演奏,也是满座皆惊,纷纷赞誉我为“天才琴童”。但北京也面临着与上海同样的问题:历史上从没有录取过年龄这么小的学生。

  可是,不久,就出现了邓小平接见外宾的那一幕。这样,我在8岁的时候,被中央音乐学院破格录取,成为该院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学生。至今仍无人打破这个纪录。

  我父亲只知道这个结果,但并不十分了解其间的过程。

 

  结识邓小平的小女儿毛毛

  进入中央音乐学院后,我觉出了自己的特别,因为我没有一个同龄的伙伴。以往中央音乐学院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录取学生,而我才是一年级学生,我被安排在北京实验二小学文化课。这样,我每天早上和中午,15分钟来,15分钟去,都是一个人步行上下学。有时候碰上一大早骑车去买菜的食堂师傅,看我一个小人儿,就会捎上我。

  比起同龄孩子,显然我感到了特殊,感到了孤独。但我不知就里。

  我的小提琴老师王振山,曾经是匈牙利李斯特音乐学院的高材生,他对我既是严师又是慈父。有意思的是,好像王老师跟我父亲商量好了似的,从1978年到1989年我在音乐学院学习的十多年里,他俩都不曾对我讲起我进音乐学院的特殊过程。我为此曾经询问过他们,得到了差不多的回答:不想让我从小感到特殊,感到与众不同。

  所以,虽然我很小就受人恩惠,但我全然不知内情。我专心致志于小提琴艺术,11岁时被世界著名小提琴家耶胡迪·梅纽因选到他在英国为天才儿童创办的音乐学校,学习三年;1987年,17岁时,夺得第34届意大利帕格尼尼小提琴大赛金奖,成为夺得国际小提琴艺术最高奖的东方第一人;1989年,我转赴美国朱丽亚音乐学院深造,一直专注于自己的学业。追寻艺术的路途漫长而艰辛,与我前后赴美留学的一些同学,因难以忍受从事小提琴专业的清贫与孤独,几年里都改了方向,另谋他途,但我坚持了下来,直到1996年于北京成功举办音乐周。

  在音乐周上,我第一次听说了“我的故事”,当时我非常吃惊。因为,多年来我一直以为:我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勤奋努力的结果,至于我被中央音乐学院破格录取,当然是因为我的琴拉得好。我从来没想到,我的这些经历会跟一位政治领袖有关系,因为从没有心理准备,所以,我首次听说此事的最突出感受是奇怪、新奇。当我冷静下来,接受了这个事实,我觉出自己是多么幸运,而这些都是因为这位老人——邓小平。

  也是在这次音乐周上,邓小平的小女儿毛毛(邓榕)被邀请来听过我的一场音乐会,这样我们就算认识了。以后,我们偶尔通通电话,见过几次面。我一直想找机会跟毛毛谈谈我的事情,谈谈我对她父亲邓小平的深深感激,但谁也没想到,我认识毛毛的第二年,也就是1997年2月,邓老就去世了。记得当时我在美国,从电视新闻中获知这个消息,我很震惊,连忙给毛毛发了一个唁电,表达了我无尽的悲伤和永远的感谢。

  我再次把毛毛送给我的她写的书《我的父亲邓小平》仔细翻阅,在中国乃至世界,还没有谁像邓小平一生历经磨难,三起三落,却始终铁骨铮铮。是他对国家对人民对他所从事伟业的无限热爱,给了他强大的支撑和极大的鼓励,让他坚忍不拔,不屈不挠。再读邓小平,让我明白了:惟有事业,才是一个男人一生最强力的支持。

 


 

  从李凌那里我知道了最原始的读本

  这些年来,我一直致力于东西方文化的交流和古典音乐的传播。迄今,我已经在国内举办了三次“名家名琴名曲”展演会,先后在40多个国家和地区进行过演出。我知道,我不能停止,因为我的身上寄托着许多老前辈的关切和期望。

  2003年9月,我回国演出时,听说音乐界的老前辈李凌(现已去世)身体欠佳,于是我前去探望了他。其时,李老已经90岁高龄,但看到我,仍然很兴奋很清晰地谈起了往事。从他那里,我才揭开了当年我被破格录取的谜底。

  原来,当我8岁时,父亲带我来京找到了时任中国歌剧院书记的李凌。李凌是中央音乐学院的创建人之一,也是中央乐团的创建人之一,是音乐界的元老。他在听过我的演奏后,非常喜爱,立即让女儿妲娜把中央音乐学院的领导赵、吕骥还有几个教授叫来,一起听我拉琴。我当时拉了布鲁赫协奏曲和其他一些世界名曲,当时大家都认为非常好,说将来可以到音乐学院学习。可是李凌认为,现在就不能让孩子走,该直接留在北京学习。那时,中央音乐学院没有附小,大学、中学的招生工作也是刚刚开始恢复,文化课教师、生活教师都没有,接收入学困难很大。

  没有别的办法,李凌只好给邓老写了一封信把这件事告诉他,请他帮助想想办法。后来妲娜打电话给邓老的女儿毛毛,知道邓老见到了信,正在与有关单位联系。后来据说邓老三次委托秘书和办公室给音乐学院来电话,询问寻求如何解决我学习和生活的问题。邓老的秘书在电话里对音乐学院的领导讲,邓老希望音乐学院能培养这个孩子,有一次甚至说,邓老讲了,孩子很小,生活上不能自理,需要找保姆来照顾,这个保姆费由他来出。就是在邓老的亲切关怀下,中央音乐学院破格单独录取了我。

  1977年12月,新华社的“内参”上,曾详细刊登了邓老对美籍华人、著名记者王浩先生的谈话,邓老说:不仅要重视教育,还要在教育方面进行大胆改革。最近,我们过去的一个老院长发现了一个音乐人才,孩子刚刚8岁,就能拉外国的大协奏曲,很好,要让各方面重视,应对这样的孩子进行特殊培养。

  当时,中国刚刚粉碎“四人帮”,国家百废待兴,亟需人才,邓小平的谈话,无疑表明了他重视人才珍惜人才的态度。新华社就此事发了“内参”,音乐界的人士都十分清楚:音乐人才的春天真的来到了。我成了最早沐浴这温煦春光的幸运儿。万幸的是,在他钦点的事业上我坚持住了

  到今天我仍有遗憾,那就是我永远不可能当面对邓老道声“谢谢”了。多年来,我到中南海、人民大会堂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经常出入的地方,多次演出,我相信邓老一定听过我的现场演奏。也许他已不记得当年他曾提到过的这个“8岁娃娃”,因为受到邓老关注和提携的何止一个“8岁娃娃”,一个吕思清!他是怀着对国家对人才的极度关切而钦点了我们。万幸的是,我成功了,在他钦点的事业上我坚持住了,这也算是我对他老人家百年诞辰的一份告慰。

  常常有美国朋友从中国旅游返回,大都会露出同样的表情——惊讶于中国发展之神速。自然而然,大家会谈到中国的改革开放,谈到伟人邓小平,美国朋友异常佩服邓小平政治家的胆略和远见卓识。在中国,是邓小平把大家指引上了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道路,二十几年改革开放,中国才有了今天的富裕和繁荣——这是我和所有旅居海外华人的共同骄傲。

  无论在中国还是在美国,最让我感到荣幸的是:我的故事里有邓小平的名字。

 

  韩春丽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