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人类有了戏剧，就有了观看之欲望，亦有了评说之冲动。好剧不断，只待人来观看，来评说，于是，就有了“好剧戏说”。“好剧戏说”为“北京文艺观察”微信公众号的常设专栏，重在为青年同仁提供一个看剧说剧平台，看时强调“同看”，一同看，看同一个剧，同一个版本；说时强调文风之自由，见解之锐利，言辞之诚恳，故谓之“戏说”。期待大家一同看剧，一起“戏说”。

——栏目主持人 张晓琴

经典化与北京精神

——《小羊圈胡同》观感

兴安 /文

今晚的首演，非常成功。我已经多年没有看到这么感人并且具有实验精神的戏剧了。我是从回京的高铁站拎着行李，直奔老舍剧场的，旅途的劳顿，让我担心看戏的中间会打盹，但是，剧情一直让我在紧张和兴奋之中，有几处我竟然无法控制得热泪盈眶。不止我，我周围的观众也不时发出唏嘘，而演员也都非常投入，我坐在第一排，在最后谢幕的时候，我清晰地看到几位演员，还没有完全从剧情中走出来，眼眶湿润。演出结束，大家都瞩目舞台，依依不舍离开。

《小羊圈胡同》剧照。图源：北京日报

“小羊圈胡同”是北京一个真实的胡同，始于清代，后改名为小杨家胡同。老舍先生就是出生在这条胡同里，他在长篇小说《四世同堂》中写到的“小羊圈”的原型就是这里。所以，导演和剧作者以“小羊圈胡同”为这部戏命名是有根据和深意的。一部戏改编和融合老舍的五部（篇）小说，包括《骆驼祥子》《鼓书艺人》《月牙儿》《我这一辈子》《断魂枪》，又以《鼓书艺人》作为故事的主轴，将其它小说的情节和人物穿插其间，让虎妞、祥子、鼓书艺人宝庆、秀莲、被迫为娼的月牙（月蓉）母女，还有臭脚巡（巡警福海）等，在一部戏里聚齐，并发生关联，彼此衔接得还特别自然和妥帖，这确实需要编剧的功力。

对经典作品的重新演绎，机遇与风险是共存的，老舍的作品尤其如此，一方面是母本的依仗和加持，改编的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而相反的一面是，观众对经典是熟悉的，一旦把握不好，就会被吐槽和嘲笑。《小羊圈胡同》是一次大胆的尝试，它将曲艺说唱的形式与现代舞台剧进行了有效的结合与对接，比如京韵大鼓、快板、北京琴书、单弦等等，尤其是京韵大鼓的主基调弥漫了全剧，让观众沉入在旧社会旧时代北京的情境之中。这让我想起四十年前《四世同堂》电视剧的开篇，骆玉笙的《重整河山待后生》，唱哭了所有电视机前的人。以传统曲艺说唱的叙事方法，融合现代舞台剧的结构方式，重新阐释老舍作品，我觉得是抓住了老舍小说的魂，也攥住了北京人的魂，让我们确信，老舍小说的舞台转化，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它让那些旧人物重生，变得鲜活，可亲可敬或者可恨，这一点，老舍先生应该感到欣慰。其实传统艺术与现代表演是互相成全的关系，曲艺让这个戏获得了艺术的支撑，大放异彩，而这个戏也让曲艺这种古老的——有人说已经衰微——的艺术形式，获得拯救，有了新的可能性。

老舍先生手绘小羊圈胡同地形图（原件藏于哈佛大学施莱辛格图书馆）。图源豆瓣

再一点，我们过去谈所谓“京味儿”，其实不光是只是方言和地域意义上的，而是在谈北京和北京人的精神，随着文化与地域的交叉，北京作为包容的都市，已经与多种文化并存和相互浸染，以往的“京味儿”在消逝，如同北京精神，它不能只从新与旧的概念来解读，北京精神是“京味儿”的原动力，它潜藏在北京人的生活与性格之中——爱国、包容、友善、勇敢、正直、幽默等等，《小羊圈胡同》的成功，恰恰是挖掘和确认了这种精神。

值得点赞的是，从导演、编剧龚应恬到众位演员的表演都堪称完美，而作家石一枫的填词，也准确地给唱曲增添新的内涵与活力，如剧中最不起眼的人物小顺子，他的一段唱腔，字字悲愤，句句扎心，是对旧制度不公社会的一次呐喊与声讨。

看完最后一场戏，我已经酝酿好了第一句评价——它应该成为北京戏剧史的一个经典，尽管经典是需要“经典化”的漫长过程，但我迫不及待地要说出口，是因为它已经符合了形成经典的基础和经典的能量。

据说这次只演三场，我希望它一直演下去，我也敢说它会一直演下去，成为北京戏剧舞台上的保留剧目。

2025.6.20

《小羊圈胡同》剧照。图源：北京日报

 

兴安

 

1962年生于内蒙古乌兰浩特，长于呼伦贝尔。蒙古族。作家、评论家、水墨艺术家、编审。北京作家协会理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作家出版社编审、《草原》杂志执行编委。出版有散文集《伴酒一生》《在碎片中寻找》《天性如此》及文艺评论近百万字。2018年举办“白马照夜明 青山无古今：兴安水墨艺术展”。2020年举办“在碎片中寻找：兴安水墨艺术展”，2024年3月在巴黎La Galerie Gallix 画廊举办“色不异空”兴安水墨艺术展。2024年7月至9月在青岛良友书坊举办“解域：兴安水墨文献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