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在的位置 >首页 > 音乐家 > 音乐名家 > 正文
世界电影配乐之神,用音乐创造电影的灵魂诗人莫里康内
2021-11-22 12:59:06 发表 | 来源:后浪公众号

今年的11月10日

意大利电影配乐大师埃尼奥·莫里康内诞辰93周年

 

它们都源自我未经检验也无从检验的我的个人发现,也许下一秒又被我否定,但是至少那一刻,这些答案是完全属于我的,能给我动力,让我坚持创作。我会在那创造之中,在幻觉之中,画下一个记号,挣脱一切束缚,但是很快,我会回到原地看清周围的世界。

 

莫里康内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以几乎人们可以想象到的所有音乐风格类型为500多部电影配乐。他在20世纪60年代为 Sergio Leone 执导的意大利式西部片配乐使他闻名于世,并为观众所熟知。一位评论家写道:“莫里康内的音乐绝不只是一个简单背景,它有时是一个阴谋家,有时是一个讽刺作家,曲调的前景和演员的脸一样生动。”甚至有人认为他不仅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电影配乐作曲家之一,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作曲家之一。他的作品与巴赫、莫扎特、德彪西、艾灵顿和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一样,实现了心灵与思想的罕见融合。

他是那种只用一小把音符就能谱出一段令人难忘的旋律的音乐家,他精湛的技艺和他对管弦乐、和声、旋律和节奏的敏锐嗅觉,使得音乐达到了完美的平衡; 正如所有大师级作曲家一样,他笔下每一个音符都是有其存在原因的。

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不喜欢被愚弄。关于他对乏味导演的建议是一个传奇,其中包括我最喜欢的一句:“在音乐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也永远不会发生。”他在罗马一个漂亮的公寓里过着相对简单的生活,每天早上4:30就醒来,在办公桌前散步和作曲,他也很少旅行。

埃尼奥-莫里康内(1928-2020)

 

我们需要明白的是,莫里康内是一位声音魔术师,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能力,能以独特的方式把乐器组合在一起。陶笛,闹剧,口哨,电吉他的声音,呼噜声,电子产品和夜晚的嚎叫声:使用任何富有戏剧性的效果。到20世纪60年代,电吉他已成为他的调音板的中心,他能够融入各种不寻常的背景音。在《Svegliati e Uccidi》中,他让吉他手通过扩音器的弹簧混响模仿机关枪发出的“咔嗒咔嗒”声,他对这位演奏家的指导是“听起来像长矛一样”,结果在《西部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the West)中,他创造了有史以来最热烈的吉他音调之一。

 

莫里康内同时扎根于流行音乐和前卫艺术,他是一个创新者,他以全新的方式克服了每一个新的挑战,保持着孩子般的好奇心。他总是乐于尝试新的声音、新的乐器、新的组合——而不是一成不变。

尽管莫里康内最著名的作品是他的电影配乐作品,但我们永远不能忘记他大量的“绝对”音乐——他的古典作品。纵观那些作品,发现音乐直接来自他的内心。然而,他在充满挑战和限制的电影音乐世界中所取得的成就简直是奇迹。在那里,他丰富的想象力、对戏剧性的敏锐嗅觉、他所展示出来的深刻的抒情性、恶作剧式的幽默感通过一种高超的音乐技巧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声音。艺术自由是他的信条,他拥有无可挑剔的品味和天生的能量,并将其作品用饱含空间感和时间感的方式呈现。显而易见,他的作品提升了他所参与到的每一部电影的质量。

曾为爵士小号手的青年莫里康内(左)

 

我最深刻的记忆之一是1986年前后,在纽约的一次录音会上拜访他。他一如既往地是一位绅士:优雅、亲切,对站在他面前这位年轻粉丝非常友善,他对我来说就像是英雄。我们大部分的谈话都是通过翻译进行的,但是最后他把我拉到一边,分享了一些关于电影工作的简单建议。我会永远记得那天他对我说的话:“忘了电影吧。想想电影原声带。”

许多作曲家怀疑,甚至可能担心,他们的作品是否会在他们去世后继续存在ーー他们的贡献是否会被铭记,他们的音乐是否会被珍藏。莫里康内不需要有这样的恐惧。他的作品大受欢迎,他达到了一种罕见的平衡,对其他音乐家的内心世界和整个社会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就是他的魔法。

赛尔乔·莱昂内与莫里康内

 

他不仅仅是一个音乐人物。他是一个文化偶像。他是大师,我非常爱他。

作者 | John Zorn 译者:白笑钟

 

现在,来听听莫里康内怎么说自己的创作吧,让我们走进他的五线谱中去。

以下采访摘选自新书

《追逐那声音:莫里康内口述自传》

第四章——秘密与职业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帕索里尼说,书写是他的存在主义:是表达自我的一种习惯,一个陋习。那么你为何而写?

埃尼奥-莫尼康内: 书写乐曲是我的职业,是我热爱的事,我唯一会做的事。是一项陋习,是的,是习惯,但也是必需品,是喜好:除了对声音、音色的爱,还有把思维化为有形,把作曲人对作品的好奇和想象化为实体的能力。

关于你的问题我没有更多答案了,我不知道怎么隐藏书写的欲望。没有一定要写的规定,但是我有太多去写的动力……讲得这么复杂,也许是因为这个问题太私密了,我不想跟他人分享。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 在什么样的时刻比较容易产生音乐创意?

埃尼奥-莫尼康内:没那么期待的时候。还有,工作得越多,创意越多。有时候我的妻子看到我在发呆,她问我:“埃尼奥,你在想什么?”我回答说:“什么也没有。”其实我脑子里正在哼一段旋律或是一个构思,也许是我的,也许是别人的,我记下来的。这可能是职业病。一般来说也没什么坏处,只是在书桌前工作了一整天,或者更糟糕,在工作室录音混音一整天之后,吃完晚饭,躺在床上,夜深人静的时候,“病情”会恶化。这样的日子里,我睡觉的时候想的也是音乐。玛丽亚这么多年一直支持我,太不容易了。还有几次,在睡梦中,脑海里浮现出一些声音或者思路,如果能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捕捉到它们,等我醒了我会立刻拿笔记下来。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床头柜上不是五线谱就是白纸。音乐构思和音乐构思之间还不一样,有的可以用五线谱记录,有的不行。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你觉得创作取决于主观意愿,还是表达需求?你如何开始创作?

埃尼奥-莫尼康内: 不一定。在我觉得想出一个构思真难的时候,音乐就来了。构思有时迟到,有时失约,还有的时候来得很随意。我可以无视之,或者将其加工,或者和其他构思结合。作曲人在脑内想象音乐,再像其他人写便条写信那样写出来。

电影配乐要考虑更多:即使一时没有特别好的想法也要逼自己写,因为我签了合约,合约里写了录音的日期,还一定要写出适合另一部作品的好音乐。

另一种音乐,就是我们说的无标题的“绝对”音乐,我会等待一个特定的直觉,我一听就知道对不对:触动我的可能是音色方面的一个创意,是整体声音,管弦乐队的即兴发挥,乐器编配,或者是在作品中加入合唱的可能性……总之,在这种情况下,标准多样且不可控,无关主观意愿—至少我是这样的。有的时候某个乐手或者乐器组会对音乐提出要求,那么我就以此为出发点开始创作。

对于无标题音乐我更喜欢不设时限。最近有几位神父找到我希望我写一首弥撒曲。2我接受了,特别明确一点:“我写完了就会寄给你们,没寄给你们就是还没写完。”我不想要限期,音乐是自成一体的,有自己的生命,必须尊重。我对待自己的音乐就如同人对待自己的子女,我要对我的乐曲负责。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像孕妇一样在待产,或者说在“孕育”音乐。这个过程会激励我,也让我深深地着迷。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你经历过创作危机吗?

埃尼奥-莫尼康内: 最近一段时间我确实没有什么作曲欲望,但是不管怎么样,最后我还是写了,而且我对作曲依然热爱。所以总的来说,只要有时间限制,这样的危机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我总是能得救。

但是有一次,为《西部往事》配乐的时候,我完全赶不上进度:一段主题都想不出来。制片人比诺·奇科尼亚(Bino Cicogna)知道了这件事,他没多想,直接找到莱昂内,跟他说:“你为什么不找阿尔曼多·特罗瓦约利(Armando Trovajoli)呢?这是一部特别的西部片,叫特罗瓦约利试试吧。”他们让特罗瓦约利写了首曲子试听,甚至还去录音了,没跟我说一个字。莱昂内听完阿尔曼多的样带,匆忙离开了。完全不知情的我此时终于突破了自己的困局。这件事我一直不知道,很久之后才从我的誊写员多纳托·萨洛内(Donato Salone)那里得知。我向塞尔吉奥求证,他回复我:“埃尼奥,你那时候什么都写不出来……”

《西部往事》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 所以最好不要在电影制作中遇到这种危急时刻。

埃尼奥-莫尼康内: (笑)看来你懂了。总之,大家的感觉都不好:塞尔吉奥,还有当初毫无顾忌的阿尔曼多。而类似的事情还发生过好几次……从那以后,如果我要顶替某位作曲人,哪怕那人我私下不认识,我也会先跟他沟通,听听对方的看法。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 你觉得创作危机有什么规律可循吗?

埃尼奥-莫尼康内: 我不知道危机是怎么发生的,或者从哪里来的,我只知道这迟早会发生,在任何一个创作阶段都有可能。到了我这个年纪,要坚持不停地创作挺吃力的。我经常问自己:“埃尼奥,你还要继续吗?”然后我卷起袖子,埋头工作。但是写无标题音乐的时候,我遇到过好几次危机,真正的问题是如何开头,写完一段还要丢弃一切重新开始,再来第二次,第三次。慢慢地到现在,这类音乐我写得比较少了。

我对自己的作品很严格,而且偏悲观,虽然我认为作者本人不是评判自己作品的最佳人选。所以我也会寻找认可我,或者批评我的旁证。

至于电影音乐,当我没有所谓的“灵感”—我不喜欢这个词—就必须依靠别的东西:职业能力。要找到对的构思,跟另一个作品完美契合,不总是那么容易。虽然我尊重每一部作品,但是像托尔纳托雷的《最佳出价》一样,电影本身就给我指明方向,这种情况不会经常发生……如果每次都能这样,是最理想的了!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 具体是什么样的情况?

埃尼奥-莫尼康内: 我读了剧本,对其中一个片段尤感震撼。主人公古董商走进一间密室,他的宝藏露出真面目:收藏室里珍藏着十多幅女性肖像画。这一幕也透露了主人公的内心,我写下了一首曲子,其中收集了不同女性的歌声。穿插在音乐中的女声仿佛来自画像中的人物;从主人公的幻想走进现实,不断呼唤。女声之间通过自由的对位自由地互相影响,类似牧歌,随意打乱,无条理可言,也就是说即兴和有组织并存。

莫里康内与昆汀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 也就是说,这种类型的直觉才称之为“灵感”?

埃尼奥-莫尼康内: 对,构思是自己想出来的,或者来自电影。但是需要注意一点:构思还需要后续辛劳地加工。我觉得灵感更像直觉,有时候是对外部刺激,比如图像或文字的反应,有时候是一些不可预料的因素,或者是梦。不论何种情况,都跟没有任何提示、自己想出来的构思完全相反。人们赋予“灵感”一词浪漫的词义,与心灵、爱和感觉密切相连,我从来不信。音乐乃至创造性职业主要依靠什么?对于这个问题,事实上,如今大部分人心里的答案都受到这个词义的限制。有多少人问过我灵感的事啊……谁知道为什么这个神秘兮兮的东西这么受欢迎。你怎么看?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 我觉得这个概念非常成功,因为我们都在追求确定的。“从天而降”的东西让我们感觉没那么孤独,意味着有一个神秘的事物可以等待。特别是这个神秘事物还被“天才”“艺术家”之类的词绑定了……我们苦苦追寻的,让人安心、不容置疑的东西,最终投射在现实中就成了这个样子,灵感证明了我们期待的意义。

埃尼奥-莫尼康内: “天才”这个词总是让我怀疑,而且让我想到一句话,应该是爱迪生说的,“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和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汗水,也就是踏踏实实工作!要讨论灵感,首先认识清楚灵感只占一瞬间,而瞬间之间全是工作。你写了点什么,也许删掉了,扔掉了,然后从头再来。那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有的时候构思中已经包含了可能的具体展开,但是大多数情况下,这些都是需要之后再花精力的。我知道这些话不是特别鼓舞人。(笑)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 总之,神秘的灵感很有诱惑力,我们还想挖掘更多。让我们回到托尔纳托雷的电影,回到你对《最佳出价》本能一般的反应,你有没有追随最初的直觉?

埃尼奥-莫尼康内: 有,这是我一贯的做法。如果有了对的构思,我就尝试一下,追随自己的创作本能。我会尽可能在纸上还原,渡过最初的白纸危机。但是思考还在继续,只有等到录制完毕,佩普乔点头,大众和评论界也认可的时候,我才收工。这时候,回头看自己的构思,我能辨认出其所有的前身,我以往的经验都凝结于此。


 

埃尼奥-莫里康内

 

所谓前身,指的是我以前写过的其他作品,比如《全世界的小朋友》《一生的顺序》,还有我为达米亚诺·达米亚尼的《魔鬼是女人》(Il sorriso del grande tentatore,1974)所作的插曲。音乐成了表达旧想法的新方法。

说这些的意思是,精彩的灵感或者直觉当然有可能出现,但是由此发展出完整的作品,还是得依靠个人的学习和积累,以及集体的文化与传承,我们认同了一段历史、一种文化,与之相亲相近,最终才得以重塑我们认同的一切。

我写的很多主题现在广为人知,其中,贝托鲁奇《海上钢琴师》的主题是我在声画编辑机上创作的。周围一片漆黑,我的眼前只有电影画面,一支铅笔,一张白纸。我的父亲一手教会了我作曲,这是我从小到大一直在做的事,但是画面告诉我不一样的东西,两者都是真实的,不过作曲人不断学习就是为了把这些因素都融会贯通。和声、对位、历史因素……一切都要考虑……都可以实验。

《海上钢琴师》

 

而且,写主题还不是最复杂的:直觉,或者构思,怎么叫都可以,大多数时候不局限于旋律。比如托尔纳托雷的《幽国车站》,所有音乐都建立在剧本结构的基础之上。最后一首歌《记住》的主题由节选出的旋律部分组成,一段一段浮现,而随着电影的进行,一同慢慢浮现出来的还有主人公作家奥诺夫一度失去的记忆。从创伤到恢复,从不和谐到和谐。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 你刚刚强调了过去的经验对你来说有多重要。而你非常尊崇的一位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说过,他每一次创作都会克制心理时间上的过去。

埃尼奥-莫尼康内: 我不一样。我觉得,在心底有一个来自过去的回响,并且让那个声音传达到此时此刻,这是基础。要做好现在的事,我必须走过之前的路,因为那段路程撑起了我的文化、我的音乐个性,还有我的人格和自我。个人的过去在作品中的“体现”跟大众无关,不具备传播性,甚至可能跟其他任何人都无关,对我而言却至关重要,那是动力:推动我写出乐曲。比如对弗雷斯科巴尔第的理想化创作,还有这么多年以来,不管是应用音乐还是无标题音乐,我一直坚持在作品中加入几小节巴赫或者斯特拉文斯基,这些行为都是源自同样的愿望。

之前我们提到我创作了一首弥撒曲,后来命名为《方济各教皇弥撒,耶稣会复会两百周年》(Missa Papae Francisci. Anno duecentesimo a Societate Restituta),这首曲子我决定参考威尼斯乐派,从阿德里安·维拉尔特(Adrian Willaert)到加布里埃利叔侄,还有电影《教会》中的音乐,把弥撒曲做成一首双重合唱曲,我的另一首无标题音乐作品《第四协奏曲,为两把小号、两把长号与管风琴而作》(Quarto concerto per due trombe, due tromboni e un organo,1993)也是如此,我想到将两把小号、两把长号的声音空间化,得到立体声效果,呼应圣马可大教堂的双重唱诗班。我需要把传统和当代联系在一起,让我的过去在我的现在重生,在创作中重生。

 

 

“往事长存,心中有过。”

——王家卫

 

“我永远忘不了莫里康用‘能量、空间和时间’来定义音乐,这也许是我听过的最简明、最准确描述了。我们真的会想念他。”

——马友友

 

先后荣膺威尼斯电影节、奥斯卡金像奖终身成就奖的世界电影配乐之神、用音乐创造电影的灵魂诗人殿堂级作曲家、意大利国宝级音乐大师里康内最后的口述——《追逐那声音》,一次深刻的自传式生平回顾。“这是关于我的最好的一本书。这是最真实的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