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11月10日
意大利电影配乐大师埃尼奥·莫里康内诞辰93周年
它们都源自我未经检验也无从检验的我的个人发现,也许下一秒又被我否定,但是至少那一刻,这些答案是完全属于我的,能给我动力,让我坚持创作。我会在那创造之中,在幻觉之中,画下一个记号,挣脱一切束缚,但是很快,我会回到原地看清周围的世界。
莫里康内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以几乎人们可以想象到的所有音乐风格类型为500多部电影配乐。他在20世纪60年代为 Sergio Leone 执导的意大利式西部片配乐使他闻名于世,并为观众所熟知。一位评论家写道:“莫里康内的音乐绝不只是一个简单背景,它有时是一个阴谋家,有时是一个讽刺作家,曲调的前景和演员的脸一样生动。”甚至有人认为他不仅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电影配乐作曲家之一,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作曲家之一。他的作品与巴赫、莫扎特、德彪西、艾灵顿和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一样,实现了心灵与思想的罕见融合。
他是那种只用一小把音符就能谱出一段令人难忘的旋律的音乐家,他精湛的技艺和他对管弦乐、和声、旋律和节奏的敏锐嗅觉,使得音乐达到了完美的平衡; 正如所有大师级作曲家一样,他笔下每一个音符都是有其存在原因的。
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不喜欢被愚弄。关于他对
我们需要明白的是,莫里康内是一位声音魔术师,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能力,能以独特的方式把乐器组合在一起。陶笛,闹剧,口哨,电吉他的声音,呼噜声,电子产品和夜晚的嚎叫声:使用任何富有戏剧性的效果。到20世纪60年代,电吉他已成为他的调音板的中心,他能够融入各种不寻常的背景音。在《Svegliati e Uccidi》中,他让吉他手通过扩音器的弹簧混响模仿机关枪发出的“咔嗒咔嗒”声,他对这位演奏家的指导是“听起来像长矛一样”,结果在《西部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the West)中,他创造了有史以来最热烈的吉他音调之一。
莫里康内同时扎根于流行音乐和前卫艺术,他是一个创新者,他以全新的方式克服了每一个新的挑战,保持着孩子般的好奇心。他总是乐于尝试新的声音、新的乐器、新的组合——而不是一成不变。
尽管莫里康内最著名的作品是他的电影配乐作品,但我们永远不能忘记他大量的“绝对”音乐——他的古典作品。纵观那些作品,发现音乐直接来自他的内心。然而,他在充满挑战和限制的电影音乐世界中所取得的成就简直是奇迹。在那里,他丰富的想象力、对戏剧性的敏锐嗅觉、他所展示出来的深刻的抒情性、恶作剧式的幽默感通过一种高超的音乐技巧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声音。艺术自由是他的信条,他拥有无可挑剔的品味和天生的能量,并将其作品用饱含空间感和时间感的方式呈现。显而易见,他的作品提升了他所参与到的每一部电影的质量。
曾为爵士小号手的青年莫里康内(左)
我最深刻的记忆之一是1986年前后,在纽约的一次录音会上拜访他。他一如既往地是一位绅士:优雅、亲切,对站在他
许多作曲家怀疑,甚至可能担心,他们的作品是否会在他们去世后继续存在ーー他们的贡献是否会被铭记,他们的音乐是否会被珍藏。
赛尔乔·莱昂内与莫里康内
他不仅仅是一个音乐人物。他是一个文化偶像。他是大师,我非常爱他。
作者 | John Zorn 译者:白笑钟
现在,来听听莫里康内怎么说自己的创作吧,让我们走进他的五线谱中去。
以下采访摘选自新书
《追逐那声音:莫里康内口述自传》
第四章——秘密与职业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帕索里尼说,书写是他的存在主义:是表达自我的一种习惯,一个陋习。那么你为何而写?
埃尼奥-莫尼康内: 书写乐曲是我的职业,是我热爱的事,我唯一会做的事。是一项陋习,是的,是习惯,但也是必需品,是喜好:除了对声音、音色的爱,还有把思维化为有形,把作曲人对作品的好奇和想象化为实体的能力。
关于你的问题我没有更多答案了,我不知道怎么隐藏书写的欲望。没有一定要写的规定,但是我有太多去写的动力……讲得这么复杂,也许是因为这个问题太私密了,我不想跟他人分享。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 在什么样的时刻比较容易产生音乐创意?
埃尼奥-莫尼康内:没那么期待的时候。还有,工作得越多,创意越多。有时候我的妻子看到我在发呆,她问我:“埃尼奥,你在想什么?”我回答说:“什么也没有。”其实我脑子里正在哼一段旋律或是一个构思,也许是我的,也许是别人的,我记下来的。这可能是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你觉得创作取决于主观意愿,还是表达需求?你如何开始创作?
埃尼奥-莫尼康内: 不一定。在我觉得想出一个构思真难的时候,音乐就来了。构思有时迟到,有时失约,还有的时候来得很随意。我可以无视之,或者将其加工,或者和其他构思结合。作曲人在脑内想象音乐,再像其他人写便条写信那样写出来。
电影配乐要考虑更多:即使一时没有特别好的想法也要逼自己写,因为我签了合约,合约里写了录音的日期,还一定要写出适合另一部作品的好音乐。
另一种音乐,就是我们说的无标题的“绝对”音乐,我会等待一个特定的直觉,我一听就知道对不对:触动我的可能是音色方面的一个创意,是整体声音,管弦乐队的即兴发挥,乐器编配,或者是在作品中加入合唱的可能性……总之,在这种情况下,标准多样且不可控,无关主观意愿—至少我是这样的。有的时候某个乐手或者乐器组会对音乐提出要求,那么我就以此为出发点开始创作。
对于无标题音乐我更喜欢不设时限。最近有几位神父找到我希望我写一首弥撒曲。2我接受了,特别明确一点:“我写完了就会寄给你们,没寄给你们就是还没写完。”我不想要限期,音乐是自成一体的,有自己的生命,必须尊重。我对待自己的音乐就如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像孕妇一样在待产,或者说在“孕育”音乐。这个过程会激励我,也让我深深地着迷。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你经历过创作危机吗?
埃尼奥-莫尼康内: 最近一段时间我确实没有什么作曲欲望,但是不管怎么样,最后我还是写了,而且我对作曲依然热爱。所以总的来说,只要有时间限制,这样的危机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我总是能得救。
但是有一次,为《西部往事》配乐的时候,我完全赶不上进度:一段主题都想不出来。制片人比诺·奇科尼亚(Bino Cicogna)知道了这件事,他没多想,直接找到莱昂内,跟他说:“你为什么不找阿尔曼多·特罗瓦约利(Armando Trovajoli)呢?这是一部特别的西部片,叫特罗瓦约利试试吧。”他们让特罗瓦约利写了首曲子试听,甚至还去录音了,没跟我说一个字。莱昂内听完阿尔曼多的
《西部往事》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 所以最好不要在电影制作中遇到这种危急时刻。
埃尼奥-莫尼康内: (笑)看来你懂了。总之,大家的感觉都不好:塞尔吉奥,还有当初毫无顾忌的阿尔曼多。而类似的事情还发生过好几次……从那以后,如果我要顶替某位作曲人,哪怕那人我私下不认识,我也会先跟他沟通,听听对方的看法。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 你觉得创作危机有什么规律可循吗?
埃尼奥-莫尼康内: 我不知道危机是怎么发生的,或者从哪里来的,我只知道这迟早会发生,在任何一个创作阶段都有可能。到了我这个年纪,要坚持不停地创作挺吃力的。我经常问自己:“埃尼奥,你还要继续吗?”然后我卷起袖子,埋头工作。但是写无标题音乐的时候,我遇到过好几次危机,真正的问题是如何开头,写完一段还要丢弃一切重新开始,再来第二次,第三次。慢慢地到现在,这类音乐我写得比较少了。
我对自己的作品很严格,而且偏悲观,虽然我认为作者本人不是评判自己作品的最佳人选。所以我也会寻找认可我,或者批评我的旁证。
至于电影音乐,当我没有所谓的“灵感”—我不喜欢这个词—就必须依靠别的东西:职业能力。要找到对的构思,跟另一个作品完美契合,不总是那么容易。虽然我尊重每一部作品,但是像托尔纳托雷的《最佳出价》一样,电影本身就给我指明方向,这种情况不会经常发生……如果每次都能这样,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 具体是什么样的情况?
埃尼奥-莫尼康内: 我读了剧本,对其中一个片段尤感震撼。主人公古董商走进一间密室,他的宝藏露出真面目:收藏室里珍藏着十多幅女性肖像画。这一幕也透露了主人公的内心,我写下了一首曲子,其中收集了不同女性的歌声。穿插在音乐中的女声仿佛来自画像中的人物;从主人公的幻想走进现实,不断呼唤。女声之间通过自由的对位自由地互相影响,类似牧歌,随意打乱,无条理可言,也就是说即兴和有组织并存。
莫里康内与昆汀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 也就是说,这种类型的直觉
埃尼奥-莫尼康内: 对,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 我觉得这个概念非常成功,因为我们都在追求确定的
埃尼奥-莫尼康内: “天才”这个词总是让我怀疑,而且让我想到一句话,应该是爱迪生说的,“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和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汗水,也就是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 总之,神秘的灵感很有诱惑力,我们还想挖掘更多。让我们回到托尔纳托雷的电影,回到你对《最佳出价》本能一般的反应,你有没有追随最初的直觉?
埃尼奥-莫尼康内: 有,这是我一贯的做法。如果有了对的构思,我就尝试一下,追随自己的创作本能。我会尽可能在纸上还原,渡过最初的白纸危机。但是思考还在继续,只有等到录制完毕,佩普乔点头,大众和评论界也认可的时候,我才收工。这时候,回头看自己的构思,我能辨认出其所有的前身,我以往的经验都凝结于此。
所谓前身,指的是我以前写过的其他作品,比如《全世界的小朋友》《一生的顺序》,还有我为达米亚诺·达米亚尼的《魔鬼是女人》(Il sorriso del grande tentatore,1974)所作的插曲。音乐成了表达旧想法的新方法。
说这些的意思是,精彩的灵感或者直觉当然有可能出现,但是由此发展出完整的作品,还是得依靠个人的学习和积累,以及集体的文化与传承,我们认同了一段历史、一种文化,与之相亲相近,最终才得以重塑我们认同的一切。
我写的很多主题现在广为人知,其中,贝托鲁奇《海上钢琴师》的主题是我在声画编辑机上创作的。周围一片漆黑,我的眼前只有电影画面,一支铅笔,一张白纸。我的父亲一手教会了我作曲,这是我从小到大一直在做的事,但是画面告诉我不一样的东西,两者都是真实的,不过作曲人不断学习就是为了把这些因素都融会贯通。和声、对位、历史因素……一切都要考虑……都可以实验。
《海上钢琴师》
而且,写主题还不是最复杂的:直觉,或者构思,怎么叫都可以,大多数时候不局限于旋律。比如托尔纳托雷的《幽国车站》,所有音乐都建立在剧本结构的基础之上。最后一首歌《记住》的主题由节选出的旋律部分组成,一段一段浮现,而随着电影的进行,一同慢慢浮现出来的还有主人公作家奥诺夫一度失去的记忆。从创伤到恢复,从不和谐到和谐。
亚历山德罗-德罗萨: 你刚刚强调了过去的经验对你来说有多重要。而你非常尊崇的一位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说过,他每一次创作都会克制心理时间上的过去。
埃尼奥-莫尼康内: 我不一样。我觉得,在心底有一个来自过去的回响,并且让那个声音传达到此时此刻,这是基础。要做好现在的事,我必须走过之前的路,因为那段路程撑起了我的文化、我的音乐个性,还有我的人格和自我。个人的过去在作品中的“体现”跟大众无关,不具备传播性,甚至可能跟其他任何人都无关,对我而言却至关重要,那是动力:推动我写出乐曲。比如对弗雷斯科巴尔第的理想化创作,还有这么多年以来,不管是应用音乐还是无标题音乐,我一直坚持在作品中加入几小节巴赫或者斯特拉文斯基,这些行为都是源自同样的愿望。
之前我们提到我创作了一首弥撒曲,后来命名为《方济各教皇弥撒,耶稣会复会两百周年》(Missa Papae Francisci. Anno duecentesimo a Societate Restituta),这首曲子我决定参考威尼斯乐派,从阿德里安·维拉尔特(Adrian Willaert)到加布里埃利叔侄,还有电影《教会》中的音乐,把弥撒曲做成一首双重合唱曲,我的另一首无标题音乐作品《第四协奏曲,为两把小号、两把长号与管风琴而作》(Quarto concerto per due trombe, due tromboni e un organo,1993)也是如此,我想到将两把小号、两把长号的声音空间化,得到立体声效果,呼应圣马可大教堂的双重唱诗班。我需要把传统和当代联系在一起,让我的过去在我的现在重生,在创作中重生。
“往事长存,心中有过。”
——王家卫
“我永远忘不了莫里康用‘能量、空间和时间’来定义音乐,这也许是我听过的最简明、最准确
——马友友
先后荣膺威尼斯电影节、奥斯卡金像奖终身成就奖的世界电影配乐之神、用音乐创造电影的灵魂诗人殿堂级作曲家、意大利国宝级音乐大师里康内最后的口述——《追逐那声音》,一次深刻的自传式生平回顾。“这是关于我的最好的一本书。这是最真实的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