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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音协钢琴协会副会长韦丹文 | 在音乐的世界里,我一直在路上
2021-08-25 10:07:57 发表 | 来源:诗莹印象



对于很多学音乐的人来说,从事音乐教育是在无法实现独奏家梦想时一个无可奈何的退路,至少一定不会是他们在职业生涯方面的首选。

 

因为这意味着要把大量时间花费在日复一日的枯燥教学中,与头等舱、豪华酒店相伴随的环球旅行生涯告别,更何况还要在享受培养天才的成就感之余,忍受面对庸才时的无奈。因此,在音乐学院里担任教职或把时间投入到音乐教育方面,几乎成为了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曾经精英化的、由音乐大师主导的音乐教育体系似乎已经一去不复返。

 

然而事实并不是如此:推动着音乐教育向前发展的那些伟大的人物,大多都兼具杰出的教育家与艺术家的双重身份,不论是尼科洛·帕格尼尼与卡尔·弗莱什之于小提琴,还是汉斯·冯·彪罗与古斯塔夫·马勒之于指挥艺术,都是绝好的例证。

 

本期的采访嘉宾——中国音协钢琴协会副会长、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主任韦丹文,同样在艺术与教育之间自如行走。

 

作为中国音乐教育“金字塔塔尖”上的那群人,他以宏观而多元的视角,系统而前瞻的思维,给当下有些浮躁的艺术教育赋予了深刻的思想性。

 

本文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全文4461字,细读约8分钟

 

初见韦丹文是在一次钢琴比赛上,作为赛事特邀评委的他,每每都能为选手奉上深入浅出却极为精准的点评,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互留联系方式后,就一直想邀请其做一次专访。近日终于如愿以偿。

 

考虑到疫情因素和嘉宾的繁忙程度,我和韦丹文约定了以微信语音的形式进行采访。原本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对话,结果却是一场长达一个半小时的观点碰撞,令同样从事艺术教育的我受益匪浅。

 


 

01

与大师结缘

一场“水到渠成”的美丽意外

 

1988年秋天,对韦丹文而言是终生难忘的——他成为了弗拉基米尔·霍洛维茨大师的关门弟子。

 

学过钢琴的人,都清楚“弗拉基米尔·霍洛维茨”这个名字的分量,作为古典浪漫派钢琴的最后一个巨人,他被誉为世界最负盛名的艺术家之一。

 

而作为霍洛维茨唯一的一名中国弟子,韦丹文在钢琴上的天赋与才华同样令人瞩目:以优异的成绩顺利从美国著名朱丽亚音乐学院毕业,获硕士学位。在校时曾两次荣获朱丽亚"Gina Bachauer"钢琴比赛第一名。毕业时,又荣获以"杰出成就及特殊气质"为主旨的Helen Fay奖。多次在包括蒙特利尔国际钢琴比赛、Robert Casadesus国际钢琴比赛、Marguerite Long国际钢琴比赛等国际重要赛事中荣获大奖。

 


 

三十多年后的今天,韦丹文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宛如梦境的下午:窗边巨大的窗帘瀑布般垂下,大书架上摆满了唱片、勋章、奖章,西装革履的霍洛维茨在沙发前端坐。当时仅20岁出头的韦丹文,真诚自信地走向钢琴,演奏了奏巴赫《意大利协奏曲》等作品。

 

“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正常发挥水平就可以了。”回到出租屋的韦丹文很快就淡忘了这件事。但随后的一通“神秘电话”却让整个事件发生了戏剧化的转折:当同样是钢琴爱好者的房东接到自称是“弗拉基米尔·霍洛维茨”的电话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恶作剧,因为租他房子的这位中国男孩从未提及。再三确认后,他才激动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韦丹文。

 

韦丹文后来才得知,在被推荐的20多位年轻人中,他的音乐表达、音乐理解、弹奏技术、作品处理都给了霍洛维兹很大的惊喜。最终韦他被留了下来,成为霍洛维茨生前最后的一位学生。

 

 

 

“最开始站在老师身边,听他示范演奏时,总会不自主地恍惚片刻,总感觉是在做一场美梦,甚至想掐自己一下。”韦丹文幽默地回忆起陪伴在大师身边的时光。“有时候兴致所至,老师还会即兴表演不同风格的曲子,这种宝贵的经历是难以想象且无法复制的。

 

老师教给了我很多东西,印象最深刻的首先是他对声音的理解。站在他身边听和坐在音乐厅台下听,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他弹奏出的声音带有一种迷人的空间感;他对于音色的平衡也是世界上做的最出色的,哪怕只听个三小节,也能轻易地将他的音乐与其他众多的钢琴演奏家区分开来;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就是他对于音乐最纯粹的热爱,不带丝毫的哗众取宠,更没有派别的固步自封,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不忘初心,不忘对于音乐、钢琴的初心。这对于我的影响是一辈子的。”

 

 

 

02

艺术教育首先应该做到严谨性和规范性

 

在遇到弗拉基米尔·霍洛维茨之前,韦丹文先后师从于众多国内外名师。“我的艺术之路的每个阶段都有幸遇到了良师,可以说他们从不同层面塑造了我,我汲取了他们对于技术与艺术的理解,再加上自己的体悟,才有了如今的艺术水准。简单概括就是:他们教会了我如何从学习技术到解释音乐,最终用音乐理解生活。

 

首先要感谢的是中央音乐学院的李其芳教授,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塑造了我的音乐观。她不仅为我打下了坚实的技术基础,还在对音乐的理解上、作品风格的把握上对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第二个要感谢的是一位以色列钢琴家Ilana Vered,她在处理乐曲方面给予了我很多独到的见解和灵感。她教会了我如何用一个演奏者的视角来观察作品,就像建筑师审视一幢建筑的内部结构一样, 让我看到了句子的结构,体会到了句法的精妙。

 

第三位是茱利亚音乐学院的Martin Canin教授。他告诉我音乐的结构是多么重要,从和声、句法、速度、节奏很多方面都制定了严格的标准。最开始的时候我十分痛苦,总感觉受到了限制,但慢慢发现这种方法让我可以准确地把握作品的框架。

 

孔子曾经说过:随心所欲不逾矩,钢琴演奏也是同样的道理,你可以加入自己的创作,但前提是你深刻理解了作品的框架。这个理念对我日后的教学有特别大的帮助。

 

最后就是要感谢弗拉基米尔·霍洛维茨先生,正如我前面所说的,他带给我的是一种品位和境界的提升,也为我今后的演奏和教学指引了一个没有止境的方向,让我明白音乐原来有如此多的可能性。”

 

 

 

我经常和我的学生们说:学习钢琴最重要的有三点。第一是目标要正确,不是要学什么,而是要明白为什么而学?很多琴童、家长包括老师都把“目标”理解为这个月要抠哪些技术?下个月要弹会哪些曲子?技术上要达到怎样的标准?却恰恰忽视了音乐带给我们的感动,如果你演奏的曲子无法打动你,你是很难长久坚持下去的。

 

第二就是要规范地学习,这既针对学生,也针对老师。首先对于学生来说,音乐也是一种语言,需要规范地学习,并深刻地理解作品创作的时代背景和文化渊源;对于老师来说,你要规范地教授学生。很多时候我发现的不规范,根源就在老师身上,有时候连老师自己都不知道这支曲子最后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我一直强调:老师自己要能弹,并且弹好。不是都要弹李斯特的超技练习曲,但只要把一首很简单的曲子弹很好听,也可以。这会给学生一种直观的音乐体会,树立一个标杆,然后看学生能做到哪一步。如何建立一个严谨、规范的标准,是当下基础艺术教育最迫切的问题。

 

第三就是舞台的实践。有正确的目标,有规范的学习,剩下就需要一个展示的平台。所以说老师或者培训机构要尽可能地为学生提供登台表演的机会,要一次次地去实验、印证你试图表现的东西对不对。这个对不对的标准就在于你的演奏能否引发观众的共鸣,能否让大家感受到你想通过音乐表达的情感。”

 

 

 

03

不要让孩子学会一门技术,恨上一门艺术

 

“急功近利,是当下艺术教育领域普遍的现象。最典型的表现就是考级,明明是考三级的水平,非要去挑战六级。这就导致一只曲子要练习很久。对于大多数孩子来说,花上两三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去弹一支曲子,他对这支曲子又没有喜欢的点,那只能越学越枯燥。

 

与现在的孩子相比,我当年学琴时的条件非常差,第一本琴谱还是我父亲自己编的。他在一个本上画了五线谱,然后写了些音,怕我没兴趣,还在旁边配上图画,还会给曲子起一个诸如“小鸡吃米”的有趣名字,遗憾的是后来被借走不知所踪。

 

但同时也有优势,我家当时住在中央乐团宿舍,周围邻居都是搞音乐的,音乐在我生活中变成了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所以说环境熏陶还是很重要的。很多琴童的父母对音乐丝毫不感兴趣,只会简单粗暴地要求孩子练琴,这样的家庭氛围也是不利于孩子兴趣培养的。

 

记得小学三年级时,遇到一位音乐老师,他之前在乐队做伴奏,后来到学校教书。她发现学校很多学生都是乐团子弟,就为我们组织了很多演出。

 

那时候没有像现在国家大剧院、保利音乐厅这样的高档场所,我们去的都是工人俱乐部、北京展览馆、民族宫剧院,但丝毫不影响我们的演出热情。

 

当年有的剧场很大,能坐上千人,一上台就很有仪式感,就有强烈的表演欲。如今回头看,我觉得这个对我和我的同学们就都是一个特别重要的契机。如果没有当年的演出经历,我和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大概不会走上专业的艺术道路。

 

音乐学习的真谛应该是通过学习钢琴,而爱上音乐,进而更加热爱生活,而不是为了考级。学会一只支曲子后,应该给孩子组织一场小型的音乐会,让他们把学习成果展示出来,通过舞台实践来检验自己学的到底对不对。而不是这支曲子弹完三个月,再换下一支曲子,这只会导致学了一门技术,恨了一门艺术。”

 

 

 

04

美感鉴赏力

是我日常教学中最看重的素质

 

“所谓「美感鉴赏力」,顾名思义就是你要懂得什么是美的。艺术学习特别是音乐学习,不单单是学习这支曲子,还要了解这只曲子背后的历史、文化渊源,这些东西不是你找两本书翻翻恶补一下就可以的,而是一个系统持续的过程,因为要追根溯源的东西太多,这需要长时间的熏陶和学习。

 

例如对一支曲子的处理,老师教你这样处理,但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如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只能照猫画虎,关键部分还是一头雾水。这就跟中国的成语一样,你只有深刻理解了它的出处和其诞生的文化环境,你才能真正恰如其分地用对它。我觉得这也是这么多年,我们艺术教育特别欠缺的一块儿。

 

 

 

针对这个问题,两年前我们修改了钢琴系的教学大纲,提倡“多音乐化少技术化”——就是你的技术应该是为你的音乐服务的,不能本末倒置。我们一直在致力提升学生对美的感知力,我们夸你好,不是因为你弹的响,而是你弹的动听。在这方面,我们正在努力与国际一流音乐院校接轨。

 

提高审美能力,不仅是在音乐领域,还要从其他艺术领域汲取美的养分。例如文学、歌剧等等。所以我们一贯重视室内乐教学,虽然这一块在我们钢琴系国内大概也算得上是开展得最好的之一,但就我个人而言,觉得还是不够强,我们大二大三室内乐是必修课,但关注度还有待提高。不是说你弹不了独奏,才去弹室内乐,而是你弹了室内乐,你的独奏会更好。

 

中央音乐学院作为国内音乐教育的金字塔塔尖,我们更注重传递更多影响大众的正确理念,基础教学也是在培养和引导学生的审美能力。尽可能早地告诉他们,你所有的手段(技术)都是为作品的艺术性服务的,而不是倒过来。

 

没有音乐表现力的技术是没有意义的,就像想买某样东西时,才能知道你手里的钱够不够。所以你的技术够不够高,取决于你在音乐上的要求是什么,要求高了,技术可能就不够了,所以单纯的炫技没有意义。这个我们都是始终贯穿在教学理念中的。”

 

 

 

在采访的尾声,照例让嘉宾评价一下自己。韦丹文思考片刻后回答说:“在音乐的世界里,我始终是一个学生。虽然学习音乐无法回答你所有的人生问题,也可能无法立刻帮你解决当下遇到的难题,但求索艺术的过程本身就是价值所在。如果我的学生跟我学琴后变得热爱音乐了,就是我最大的成果。艺术教育的真谛,不是一定要达到某种高度或者境界,而是启迪一颗向往美好的心灵。从这个角度上说,艺术教育没有终点,也许成功的标志,就是一直在路上。”

 

 

 

 

王诗莹,云南艺术学院音乐学院钢琴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全国青联委员;云南省青联常委;昆明市青联副主席;民盟云南省委委员;昆明市青基会名誉会长;著名艺术策展人;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大会云南公益宣传使者。

 

( 本文来源:诗莹印象微信号 sy_impression 作者:王诗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