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在的位置 >首页 > 音乐家 > 音乐名家 > 正文
“七一勋章”获得者,人民音乐家吕其明的音乐人生
2021-07-05 19:11:00 发表 | 来源:澎湃新闻

6月29日上午10时“七一勋章”颁授仪式在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首次颁授“七一勋章”并发表重要讲话。

人民音乐家吕其明成为29名功勋党员之一,被授予“七一勋章”。他伴随着自己创作的交响乐《红旗颂》走进人民大会堂,步履坚定,容光满面。

 

 

 

吕其明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批交响乐家,《红旗颂》是他的代表作品,1965年创作,描绘了开国大典上第一面五星红旗冉冉升起的情景。建党百年之际,这首耳熟能详的作品,再次响彻大江南北。

吕其明曾说:“是党把我从一名军人培养成人民音乐家。”吕老一生创作了300多首歌曲,如《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等,并为许多经典电影配乐。他的身上展现了作曲家的工匠精神。直到90多岁仍笔耕不辍,创作歌颂白衣天使的作品——随想曲《白求恩在晋察冀》。

接下来,就让我们一起走近吕其明的音乐人生。

 

 

 

 

他的武器不是枪,而是音乐

 

吕其明出生于安徽无为市,成长于一个革命家庭。抗战时期,父亲吕惠生积极投身抗日救亡运动,曾担任新四军第七师皖江抗日根据地行政公署主任,吕其明从小便受到父亲的巨大影响。

1940年,新四军二师的抗敌剧团要演歌剧《农村曲》,需要小演员演逃难孩子小毛,因为看中吕其明,年仅10岁的他就这样成了抗敌剧团的一员。

那时的吕其明就像进了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在那里唱歌、演戏、教歌、行军、打仗、宣传鼓动。他还常常跟团下乡巡演,每天行军七八十里,到了驻扎地便搭戏台,为乡亲们演出。遇到暴雨天气,大家就用草绳绑在一起,以防散失。当时的环境太过艰苦,吕其明时常吃不上饭、洗不上澡、没衣服换,身上到处是“革命虫”(虱子),不得不长期剃光头。

1943年,一次行军路上,吕其明遇到了日本敌军的扫荡,命悬一线。在老百姓的掩护下,他和几位战友蜗居山洞,用茶缸子接雨水喝,撑过七天七夜。敌军曾经拉着老乡逼问山上有没有新四军,老乡们坚称没有。那份“军民鱼水情”让吕其明感佩至今,也成了他日后最重要的创作题材。

在那样残酷、动荡,随时随地有生命之虞的战争年代,吕其明却被点燃了音乐梦。

在1942年春夏之交,团里来了一位中等身材的、瘦弱的、穿着蓝布衣服的先生,先生还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马上挂着一个小提琴盒子。他正是音乐家、教育家贺绿汀。

贺绿汀受邀来此指导工作,三个月里,耐心地教大家上乐理、练合唱。有一天晚上,皓月当空,吕其明远远就听到了琴声,看到贺绿汀在大树下拉小提琴,隐隐约约像是贝多芬的“小步舞曲”,又感动,又陶醉。一曲拉完,一回头,见后面坐了个小孩,贺绿汀很惊讶。聊着聊着,他劝吕其明,12岁正是拉琴的时候,赶快叫爸爸买一把琴。

 

 

当时,部队里连吃饭都成问题,上哪儿买琴去?但这句话在吕其明心里埋下了种子,他开始有了一个拉小提琴的梦。一直到1947年,吕其明被调到华东军区文工团,华东军区有五六把小提琴,他被分到一把,才一偿宿愿。后来,不管部队走到哪里,打什么仗,他都紧紧护着小提琴。

1945年9月,抗战胜利后,为防国民党部队的包围,新四军由皖江地区向山东撤离,由于叛徒出卖,吕惠生的身份暴露,牺牲时年仅43岁。父亲的不幸,让吕其明悲痛万分。

吕惠生曾在狱中留下一首绝命诗:“忍看山河碎,愿将赤血流。烟尘开敌后,扰攘展民猷。八载坚心志,忠贞为国酬。且喜天破晓,竟死我何求?”这首诗尽现了他对共产党的忠诚,对中国革命胜利的信念,也成了吕其明的一面镜子,成了他前进的路标。

那一年,吕其明才15岁,也是这一年,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老乡家里油灯的照耀下宣誓,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

 

 

影视配乐,让他红遍大江南北

 

1949年5月,上海解放,身为一名文艺兵,吕其明跟随华东军区文工团进入上海。部队整齐地行进在上海的马路上,同样是黄布军装、粗白布袜子、千层底布鞋,战士们背的是枪,他背的是琴。见他和五六位同志的背包上面都架着一个小提琴盒子,围观的上海市民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同年11月,吕其明脱下军装,转业到上海电影制片厂,在管弦乐队担任小提琴演奏员。面对新的工作岗位,他心里一度很恐慌,自己究竟能干什么?他闷着头在家,开始不停地学习。演奏员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音乐梦想。他渴望学习作曲,一边搜集和钻研中外音乐作品,一边拜师学艺,等待机会。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1956年,26岁的吕其明应导演赵明之邀为电影《铁道游击队》作曲,一首充满浓郁乡土气息的《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传遍大江南北。

刘知侠的小说,吕其明读过好几遍。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期间,他也见过不少游击队员,他们都是一些不识字的农民,不穿军装,最多扎个子弹袋,手里拿把大刀、长矛或炮筒枪,他们绝对唱不出洋腔洋调。因而写作时,吕其明采用山东南部地区的民间音乐素材,只用一天时间就写了一首通俗、淳朴的民歌,既描写了革命的英雄主义,又展示了革命的乐观主义,符合剧情需求,也得到大家的认可。

电影《红日》的插曲《谁不说俺家乡好》同样是一首山东风味的歌曲,由吕其明、杨庶正、肖培珩作词、作曲。当时,三人一起到山东采风,爬上一座山,远远看出去,一片片梯田,天上飘着白云,山峦重叠,瞬时诗兴大发,“一座座青山紧相连,一朵朵白云绕山间,一片片梯田一层层绿,一阵阵歌声随风传,啊,谁不说俺家乡好……”你一句我一句,半小时,歌就出来了。

谁来唱呢?三人决定请山东的歌手,随后找到了山东艺校的王音璇。录好音放给摄制组听,大家都蒙了,导演汤晓丹更是半天没讲话。汤导说,王音璇唱得确实好,山东味儿也浓,但不符合影片的需求,剧中的小姑娘才十六七岁,而王音璇的发声和技巧已经很成熟,两人声音对不上、有距离。最后,摄制组找到了上海歌剧院演员、同样是山东人的任桂珍,她录一遍就过了。经过讨论,两位歌唱家的唱片是同时发行的。

影视配乐让吕其明名噪一时,但他却很清楚,自己不是科班出身,尚缺少系统的音乐教育。1959年,吕其明进入上海音乐学院攻读作曲和指挥,一学就是7年,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回过头来看,他始终认为很值得。

 

 

短短一周,写出《红旗颂》

 

自从19岁来到上海,上海便成了吕其明的第二故乡,喝着黄浦江的水长大,他在这里实现了人生理想和人生价值。

初来上海,吕其明和家人被分配住在新乐路147号5楼朝北的房间里。这是一栋修建于1930年代的建筑,内部设计走的西式路线,却忽视了采光和供暖的问题,十分阴冷,冬天即便厚衣加身,依然会被冻得鼻涕直流。就是在这样一个终日不见阳光的房间里,35岁的吕其明文思如泉涌,仅用短短一周的时间,写出了管弦乐序曲《红旗颂》。

 

 

《红旗颂》首演于1965年第6届“上海之春”的开幕式,深情描绘了1949年10月1日开国大典上,天安门上空第一面五星红旗冉冉升起的庄严情景,由上海交响乐团、上海电影乐团、上海管弦乐团联合首演后,迅速传遍全国。

《红旗颂》其实是“上海之春”的命题之作。1965年2月,上海各家文艺院团纷纷报上备选节目,党组捋了一遍后,觉得歌颂祖国、歌颂党、歌颂人民军队的作品不够多,质量也不够高,随后一位老前辈提议吕其明赶写一个。当时的吕其明吓了一跳,连忙摇头,说自己没这个能力,5月就要演出,时间太紧了。但老前辈们都很赞成,觉得提议可行,指挥家黄贻钧甚至建议,乐曲的名字就叫《红旗颂》。

被老前辈们信任、委以重任,吕其明又紧张又兴奋,觉得应该拼搏一次。从哪个角度切入呢?他想到了自己的过去,想到了战争年代,他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那样一段艰苦卓绝的战争岁月。生活给了他灵感。

吕其明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里,日夜奋战,废寝忘食,写累了就睡一会儿,醒了之后再爬起来作战。

他把自己对天安门、对红旗的热血回忆都写了进去。1951年,吕其明调到北京,在新闻电影制片厂工作,1951—1954年,每一年的“五一”和“十一”,他都会参加天安门的游行,凌晨4点就去东单候着,一直等到上午10点,通过天安门接受毛主席和国家领导人的检阅。他至今还记得,大家都高呼口号,热泪盈眶,把嗓子都喊哑了。那一刻,大家都感觉到,中国人民在以巨大的英雄的步伐,势不可挡地向前进。

红旗和国歌总是如影随形。吕其明也从国歌里取材,取国歌的第一句作为主导动机,加以发展,成为红旗的一个形象,贯穿全曲。此外,他还饱含深情、浓墨重彩地写了“歌颂红旗”的主题,而这也是这部作品成功的关键之一。一个主导动机、一个主题,成就了《红旗颂》。

虽然早就传遍海内外,但吕其明并未放弃对《红旗颂》的打磨。2019年,在作品首演54年后,他才最终定稿——在尾声的配器中加强了国歌的旋律,“我把我自己感觉最完整、最完美的《红旗颂》献给祖国。”吕其明说。

 

只要身体好,会一直写下去

 

八十载艺术路,吕其明先后为《铁道游击队》《红日》《白求恩大夫》《庐山恋》《城南旧事》《焦裕禄》等两百多部影视剧配乐,创作了管弦乐序曲《红旗颂》、管弦乐组曲《雨花祭》、弦乐合奏《龙华祭》、交响组曲《使命》等十余部大中型器乐作品。

每创作一部作品,他都要求感同身受:写电影《庐山恋》配乐就走访盛产民歌的江西,走遍庐山;写电影《焦裕禄》配乐就奔赴兰考,研习河南的豫剧、河南的民歌;为给纪录片《大庆战歌》作曲,他就深入冰天雪地的大庆,与石油工人们同吃同住,冒着严寒体验生活;而为给纪录片《鞍钢在建设中》作曲,他又在鞍钢生活了近两个月,深扎厂房,访问劳模……

 

 

在吕其明看来,待在上海的亭子间里闭门造车是不行的,生活是创作的源泉,只有走到生活中间,才会有最真切、最激情、最生动的感受,才会打开写作的想象力。

吕其明曾说:“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只要身体好,脑子不糊涂,我就会一直写下去。”如今,吕其明依旧笔耕不辍,在90岁写出随想曲《白求恩在晋察冀》,在91岁创作出弦乐合奏《祭》。对他来说,这两部新鲜出炉的作品与《红旗颂》同等分量,都是他迎接建党100周年的激情表达。

随想曲《白求恩在晋察冀》创作于2020年疫情最严重时期。吕其明从新闻里目睹万千白衣战士舍小家、为大家,英勇驰援武汉,奋战在第一线,以电影《白求恩大夫》的音乐为素材,用半年时间打磨和提升,创作出一部17分钟的单乐章随想曲,以歌颂白衣天使不畏艰险、救死扶伤的精神。

弦乐合奏《祭》则有感于他在2021年春节看到中国战胜疫情、脱贫攻坚的报道。“能活在当代中国,我是一个特别幸福的老人。”吕其明说。他回想起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很多战友倒下了,他的父亲也牺牲了,没有千百万革命先烈,就没有新中国的诞生,于是创作出《祭》,“在所有人都庆祝胜利时,我们绝对不能忘记英勇牺牲的革命先烈,所以作品取名祭奠的‘祭’。”吕其明介绍。

这么多年来,吕其明始终坚持写标题音乐,强调音乐作品必须要有思想、有内容,而不是虚无缥缈。同时,他坦言,自己没有高深的作曲技巧,只用最适合的技巧表现他的需要。曾有人问作曲家贺绿汀,他的音乐修养那么深,为什么很多作品只用了一些简单的和弦,贺老回说“够了”,吕其明对此深表认同并说:“我的作品里都是非常一般的技术,包括《红旗颂》,越单纯可能大家越喜欢,技巧是为内容服务的。”

 

 

吕其明自认为是一个普通的文艺工作者,如果一定要定位,最合适的“帽子”是抗日老战士、烈士后代,外加作曲家,“这些年,我认为我尽了力,但也没有很大的功劳和成绩,其他的帽子都不合适。”吕其明说。

“人生的晚霞依然是美丽的、精彩的、有意义的”2019年,在发布个人传记《人生步步是音符》时,吕其明动情说道:“用我全部的赤诚,毕生的精力,热情讴歌亲爱的祖国和人民,这就是我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