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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深圳福田，一年一度的“方锦龙深圳（福田）民族民间音乐周”如约而至。方锦龙此次带来了两场别具创意的音乐会：一是“日本华乐团专场音乐会”，演奏者皆为热爱中国传统国乐的日本人；一是“《山水情》：北京山水乐团专场音乐会”，演出者都是80后、90后残疾人。方锦龙的琵琶曲在网上随处可寻，而真正见到他“本尊”，是在深圳音乐厅五楼小剧场，当时他正忙于一场演前排练。无论他用琵琶演奏《十面埋伏》，或用古典吉他弹奏电影《千与千寻》主题曲，都一样摄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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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音乐是“律有数”，中国音乐是“韵无穷”

记者：有些国人对传统国乐民乐缺乏自信，说西乐更加科学和精确，相关学术体系也是来自于西方，您如何看待这种说法？

方锦龙：如果深入了解一下中国传统音乐，就会知道中国乐器发展已有近万年历史。据考证，贾湖骨笛制作的年代是在新石器时代，距今已有8800年的历史，至今依然可以演奏。十二平均律也是中国人创造的（注：十二平均律是指八度的音程按频率比例地分成十二等份，每一等份称为一个半音小二度）。我倒觉得，所谓的科学或不科学，不可以一概而论。以中医为例，西医把人体当成机械系统并加以分析、处理，中医则通过望闻问切、针灸和草药去调理人的身体，背后的道理可意会不可言传，可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医理和乐理是相通的。

在中国古代，音乐不止是给人听的，也有着疗愈灵魂的功能。“宫商角徵羽”“心肝脾肺肾”“金木水火土”，一一对应。你去寺庙里，南方增长天王执宝剑，寓意“风”；东方持国天王持琵琶，琵琶音“调”寓意“调”；北方多闻天王持伞，寓意“雨”；西方广目天王持龙，寓意“顺”——这便是“风调雨顺”。身体需要调，家庭需要调，社会也需要调。只有调好了，才能成“调”，才谈得上音乐。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听过一场二胡和萨克斯的对话，他认为西方乐器非常科学，但比较机械，中国的乐器看似简单，但更富有人性。东西方艺术没有优劣高下之分。

记者：文艺复兴后，西方艺术脱胎于精密的人文科学，中国艺术的审美标准十分神秘，惯用“气韵”“意境”这些术语。您如何评价中西艺术之间的差异？

方锦龙：首先，我用六个字诠释中西方音乐之别。西方音乐是“律有数”，非常精确；中国音乐是“韵无穷”，大象无形，大音希声。中国艺术中为何有余音绕梁、拨动心弦、一唱三叹之类说法？只有中国乐器在演奏结束还能发出绵绵不绝的余音。

晶报记者：面对西乐的强势地位，中国国乐如何传承创新？而传承创新的前提，是不是对中国传统文化艺术有足够的了解？

方锦龙：没错，只有同时了解古代与当今，才能成为一座桥梁，熔古代国乐与西方音乐于一炉，最终变成中国的国乐、世界的国乐。我能演奏百种乐器，有了对中西方乐器的足够了解，我才发现原来吉他和琵琶有血缘关系。阿拉伯的乌德琴，通过一带一路传到中国，成为琵琶，传到欧洲成为鲁特琴，传到西班牙就是吉他。琵琶这两个字的上面是四个“王”，恰恰能代表四种乐器之王，乌德琴是中东乐器之王，琵琶是中国乐器之王，鲁特琴是中世纪古典乐器之王，吉他是西班牙乐器之王。琵下面是比，象征着文化比较。琵琶融合了世界文化，是“混血儿”。包括二胡、扬琴、唢呐等乐器都是由外传来。传说女娲制簧，有了中国的簧，才有西方的口琴、管风琴、手风琴。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人类命运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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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不只是诗人，肯定还是琵琶演奏家

晶报记者：张良吹箫作楚歌，孔明抚琴退仲达……这些历史或戏文里堪称传奇的桥段，您以专业的视角怎么看？

方锦龙：四面楚歌，瓦解军心，空城抚琴，以为疑兵，不用追究历史的虚虚实实，音乐确乎有这种力量。以我自身的体验，一旦进入音乐之境，外在世界便烟消云散，全部身心也松弛下来。可以想象，当一个聆听者从弹奏者的演奏中只能听出镇定自若，自然怀疑对方是成竹胸有。音乐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很纯粹，这种纯粹是装不出来的。

晶报记者：外在的音乐来自于内在的音乐，心是最本源的乐器。在您看来，白居易《琵琶行》里的描写真实吗？

方锦龙：太真实了！不但真实，后人都不能跳出白居易的描写。我经常问正在学习琵琶的孩子有没有读过《琵琶行》？什么叫“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是正式演奏前的调音环节，情感已沉浸其中。“别有幽愁暗恨生，此处无声胜有声”，达到了“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极境！“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这里把文曲和武曲表现得淋漓尽致。告诉你，白居易肯定是琵琶演奏家！如果他不会演奏，就写不出“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这一传世名句，他连指法都如此谙熟！而“寻声暗问弹者谁” “移船相近邀相见”这两句，道出了古人对艺术的尊重。

晶报记者：“礼乐”文化在其中都有所体现。

方锦龙：没错！“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即使是谪居浔阳城，身为文化官员的白居易对艺术家的尊重也令人感佩。“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可见白居易是在船上一挥而就。没有这一段江湖际遇，不可能有这一篇千古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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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乐的每次演奏都是绝版，不可能被AI取代

晶报记者：有人说未来AI技术将代替大部分工作岗位，很多人将面临失业，而艺术家的工作最难被取代。您怎么看？

方锦龙：电脑程序可以演奏钢琴。但是AI技术很难占领中国艺术领域，因为每首国乐乐曲的每次演奏都不一样，每一位艺术家的诠释也因人而异，可以说每一部作品、每一次演奏都是绝版。

晶报记者：您每年都来福田举办“民族民间音乐周”，还说自己是半个福田人，这里有什么让您情有独钟？

方锦龙：福田区在全国率先启动“百位文体名人引进计划”，目前已有十余位文体名家与福田签约。作为深圳中心城区，能集中这么多优秀的文体名人，足见福田区领导的魄力和对文化的热爱。我是一个音乐的工作者，也是一个音乐的传播者，愿意为福田区的文化建设不断添砖加瓦。深圳是一座新兴城市，也是面向世界的窗口，在这里推广传统文化和艺术尤为必要。

晶报记者 魏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