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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声乐繁荣背后的隐忧
2015-11-13 08:30:24 发表 | 来源:歌唱世界

当两年一度的“央视青歌赛”在中国最宽阔的电视平台上拉开帷幕,它独特的魅力、广泛的影响以及巨大的造星能力始终是那样的万众瞩目,尤其对于美声唱法和民族唱法的青年爱好者来说,这项赛事简直就是成功的唯一阶梯。而赛前一年的年关左右,各地方举办的“青歌赛”已然开始了激烈的进京比赛名额的争夺战。这勾起了我埋藏已久的一些看法和想法,并且如骨鲠在喉必欲一吐为快。

 

然从事“美声”工作多年,但毕竟出身于戏曲又在大学期间专攻民族声乐专业,到今天我还一直欣赏、关注民族声乐舞台,并且时常把好听、合适的歌曲用在自己的演唱和教学中,使得我自诩可以以“旁观者清”和“行家看门道”两个角度来审视民族声乐的现象及其内涵。在此,我愿不揣浅陋谈一谈针对民族声乐现状和发展趋向的一点看法与意见。

 

今天的民族声乐舞台上,伟大者莫过于以《在希望的田野上》《父老乡亲》等代表作屹立歌坛的民族声乐艺术家,其气度非凡,无人出其右;时尚者莫过于宋祖英那种东方美的化身,一样的惊艳天下;艺术、高雅者非吴碧霞这样的“民美”两栖歌唱家莫属,品味卓然……而那些年轻的男女靓嗓们又把以上三位不能覆盖到的审美区域全部补齐了,让民族声乐表演的舞台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煞是好看,以群雄逐鹿来形容民族声乐发展的大好形势实不为过。

 

子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繁荣得过了头就会有一些问题出现,就像被誉为德国艺术歌曲守护神的费舍尔-迪斯考说的,“我做得太多,没给后人留余地”,民族声乐的空前繁荣恐怕也有着这样的隐忧,就现象来看,其端倪已然势大。因“三国鼎立”与“群雄逐鹿”如奇峰般横亘并秀美依旧,使出新的路径极其狭窄,似乎只留下了看谁唱得“更高”这一条路让后来的学子们走了。君不见,无论多难的新作品都会有人唱,喊到小字二组的降b、High C已不再稀罕,《我心永爱》这样的戏剧性曲目已被抛在了时代背后,更别说《芦花》等那些已唱得腻烦透顶的小曲儿了(好家伙,这样的歌都被称为小曲儿)。不幸的是,又恰逢一个嗓音出众、乐感奇佳、情感表达绝顶出色的常思思领跑,那示范效应的强度、引领潮流的力度可谓相当可观。由作曲家胡廷江开创的花腔民族声乐作品的写作方式开启了歌唱者的“大跃进时代”,这个意象如此鲜明、如此强烈,以至于在一场比赛中要是听到少于两个选手唱同一首超高难度的歌曲,评委们都会觉得诧异,观众都会觉得没过足瘾,真是不管多大的歌儿、多大个嗓儿,都要一路向上、向上、再向上,都具有不喊到九霄云外誓不罢休的气概,不给自己留余地。

 

这里可不是在讽刺胡廷江先生,而只是在描述现象。实际上,我非常推崇、敬佩他的才华和创作智慧。从专业的角度来说,胡先生创造了民族声乐的新历程,拓宽或者说改写了民族声乐的演唱路径和表演空间,像他的《玛依拉变奏曲》《春天的芭蕾》,尤其是2011年创作的以炫技为特点的音乐会练声曲《炫境》,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美艳、惊艳、时尚、震撼,对民族声乐的贡献极大,成为民族声乐发展史上值得大书特书、浓墨重彩的一笔。

 

实,完全说民歌手们好“高”(高音的高)骛远也不公平,“美声”歌手也有这样的倾向,这是全世界的问题。贝尔冈齐在来华讲学的时候也为此大发感慨,不只是他,发出同样呼吁和警示的大有人在。在西方,太多年轻的歌剧演员早早介入超负荷的大角色,为的是“出名要尽早”。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符合人类对极限乐此不疲的兴致和探寻未知世界的天性,但总的来说他们所做的并没有超出其技术、艺术规范,只是把明天的事儿今天做了,明天就“不过了”。而我们的很多民歌手把它变成“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不自量力了,可谓是“无知者无畏”。

 

思思在2011年10月22日的博客中写道:“《春天的芭蕾》是由著名词曲作家王磊作词、胡廷江作曲,为我度身打造的一首歌曲。歌曲以全新的时代审美视角为基调,以浪漫诗意的表达方式谱写华美旋律,传达细腻唯美的情感,把春天的活力与欢快表现得淋漓尽致。歌曲不仅运用了圆舞曲这种最适合迎接新春的节奏,同时,也在舞蹈的韵律中融入了高难度的花腔唱法。”

 

位叫“怡然自乐的人8”的网友这样道出了他听《春天的芭蕾》后的感受:“《春天的芭蕾》词曲作得一级棒,令人陶醉,深陷其中,流连忘返。常思思的声音更如天籁一般,让人身临其境。”

 

清楚不过了,《春天的芭蕾》是常思思的专利。

 

便如此,我还是想说,其实常思思更应该是一个了不起的次女高音,她太幸运,父母给了她华丽、漂亮、灵动、曼妙的超宽音域。你听她唱的《我爱我的祖国》《秋水长天》,那绝不是一个花腔女高音所能做到和拥有的音色,如果是在西方,她或许不会走这样的歌唱艺术之路。当然,时候尚早,还不是下结论的当口。衷心祝愿这个歌唱的小精灵“艺术之树常青”。

 

“艺术之树常青”?!从现在这个“过把瘾就死”的年代来看,它好像没有任何意义,合该寿终正寝了,因为体现这样思维的事件已然难觅踪影。

 

不清晰吗?那么让我们来捋一捋:常思思毕竟做着她所能胜任的事儿,而那些既不是女中音,更不是花腔女高音的歌手们却在极力地模仿着、追随着别人的脚步,似乎像是在努力地超越,但却鲜有成功的范例,难怪再难听到唱得如常思思一样轻松、饱满、情感充沛、乐感精妙的声音了。
 

因在哪里呢?让我们回过头来检视一下教学和学习环境吧。在民族声乐的课堂上和琴房里,我们可以清晰地捕捉到某种心理趋向所形成的浓烈氛围。虽然教师们都在对学生们说要打好技术和艺术基础,并真心地想这样做,似乎有时也能静下心来着手进行细致、严谨的艺术训练。然而,在商业氛围的喧嚣下,在功利主义的狂风中,教师们时常自觉不自觉地被各种选拔、比赛、选秀牵着鼻子走,被出成绩、要名次的强烈意愿裹挟着,那么地迫不及待、急功近利。浮躁、浅薄明明地写在了我们的教学成果上。而年轻的学子们在拿到一首歌谱的时候,想的不是自己的技术基础做得怎样,对民族声乐的音乐风格及其用声特色掌握的尺度几何,对这一文化现象了解多少,能展现出几许音乐的内涵和情感深度来,而是他们选这首曲子会比别人音域高多少,难度大多少,得分会占几成便宜,会让其生出多少出人头地和跻身名流的机会。

 

 

表面上看来,意大利美声唱法似乎也都是在这样歌唱,他们不也是在唱着那仅有的一点歌剧、艺术歌曲和各地民歌吗?有什么不同?是的,有时我们说人类创造的文化灿烂辉煌、浩如烟海,然而争相传颂的也就是冰山一角,还形成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的局面,在西方国家也确实如此。但他们的后辈学习同样的声乐作品是为了找到自我能够胜任的角色,为了能够明确个人能力和声部位置的准确程度,以便可以歌唱一生,来换取个人所需的物质和精神追求及人生价值。不信你可以看看王景彬老师主编的《西洋歌剧咏叹调大全》系列丛书的“前言”中对声部精细、准确、清晰的划分,不论是德国体系还是其他国家的体系都为发现歌唱者的自我做好了技术和艺术铺垫。我们宣称学习人家的长处与思维方式,但当我们接受那些思想的时候,却忘记我们已不知不觉地抽取掉了信仰和价值观念这样的立足根基,而只看到了技术和表现形式这些浅层的思维构件。

 

 

在微博上正在流传着一个欧洲游历者的手记,说是在欧洲随处可见百年老店,两三百年的店铺那都是家常便饭,并且说他们为了保证品质和品味,宁愿几百年守着不大的店面和手工作坊式的生产方式不肯越雷池半步,坚立不倒、传承数百年。

 

 

举一个眼前的例子,吴碧霞在找郭淑珍老师学“美声”的时候,先生听她唱完后,拿出一本《意大利歌曲集》丢给她说:“把这个唱完再来找我!”这样的做法,对吴碧霞不是技术的问题,而是文化理解深度的问题。吴碧霞成名那些年,人们是如何谈论邹文琴老师严谨、细致、循序渐进的教学体系的,现在在网上还俯拾即是,无需我恬噪、饶舌。

 

 

细想想这些事情,其实透出了这样的文化观念,做自己所能做的,找准位置,一步步平稳上路,以个性成就共性,或百年传承,或一枝独秀,活出真精彩。也就是说“谁都有机会”。因为人人生而平等、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存在,上帝不会造两片相同的树叶,他要让我们的星球五彩缤纷。而反观我们,田青老师批评民族声乐“千人一声”的话音还没落地,另一种“万人一嗓”的局面却已悄然形成,而且是在一种竭泽而渔的状态下做出这样的选择,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慷慨悲壮之势,让“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的主席话语情何以堪?姑且不说那“千人一嗓”里还有着良好的一体化歌唱技术的支持,而现在的情况却是不分嗓音条件,不分程度高低,甚至不分年龄大小地齐唱最具难度的一首歌,把所有的嗓音都“撕裂”成一种样式。谁不这样做,谁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就是与所有人作对。学生恨不得一堂课就学到“武功盖世”,成为伟大的歌唱家;教师巴不得让学生开心,并同时落得个名利双收的好结果。正应了法国国王路易十五“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这句话的语境。

 

 

然,从机能的特性上来说,女声唱高音并不是太大的难事儿,所以像芭托丽这样浑厚的女声都被称为花腔次女高音,当然,这里并不仅仅指的是音域,还有声音的灵活度。这是无论多高、多难的歌曲都有大批咏唱者的原因,特别是我国民族音乐的旋律特性和演唱者共鸣空间相对单薄的审美要求,更使这样的追求容易成为现实。然而,以古典艺术追求匀称、和谐、健康的观念来比对,拿明代魏良辅“曲有三绝”的理论来衡量,这样做也绝不会达到歌唱的目的。而以今天的审美要求,我们的声音应当反映时代的情感,透视时代的精神,并与这个伟大的时代相适应,应该像罗曼·罗兰说的那样:“是在世界的废墟之中,一种永恒精神的绽放。”比谁唱得高、比谁嗓门儿大都没有什么意义,那只能让我们变成杂耍艺人,并且是技能拙劣的一位,与文化传承,与真、善、美的彰显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业的这种趋向如果不加以改变,常此以往,美没了,个性没了,甚至嗓音也唱没了,我们民族声乐的道路会通向哪里呢?还会像现在一样拥趸无数吗?还会有大批的“白富美”和“高富帅”以唱民歌为荣吗?!那新鲜的、时尚性的元素还会闪烁在东方美的文化传统上吗?我们看到,在最近这一届“央视青歌赛”上已经做出了纠正的姿态,但其影响显然还没拉住冲高的惯性,还没让年轻人明白其用意而回过头来寻找自己。

 

 

此,请允许我做个好事者恬噪一番,以引起学界警醒,甚或有些许的益处,足慰我拳拳的赤诚之心,就当一只辘轳下的井蛙鼓动几下晦涩、喑哑的鸣囊吧!(完)
 

    作者:辽宁师范大学音乐学院  于贵祥

 

  (原文刊载自《歌唱世界》2014年3月第3期)